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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7节

      他俩在娘亲不在家的这段日子过得有多开心,这会儿就有多忐忑。
    最让他俩忐忑难安的就是娘亲比起离开南疆前更具威仪,凤眼淡淡地往他俩身上一扫,都让他俩背脊发寒,额头直冒冷汗。
    姐弟俩在心里不停地算盘自己有没有把收尾收拾干净让娘亲挑不出毛病。
    花丘距离鸾城差不远,又有驿站,羽九玄和留守鸾城的朝臣们遇到难以决断的事都由快马送到羽青鸾那里。
    羽青鸾不在的这段日子,鸾城的朝堂一片安稳,唯一不太美的就是她生的两只活猴简直翻了天。
    孙密带着骑兵出征,羽九玄没了能够弹压得住她的武课师傅,也没有人管得了他俩,两人的武课几近荒废,文课也落下不少。
    姐弟俩每天开玩朝会便以巡视的名义出府到处游玩,大街小巷各处村庄都快让他俩跑遍了不说,他们还跑到新开荒的地方去伐木狩猎上树抓鸟捕蛇。
    羽青鸾见完朝臣,把羽九玄姐弟二人召到书房,考较完功课便给他俩算账。
    她没打板子,而是让姐弟二人头顶装了水的瓦罐,在院子里蹲两个时辰的马步。
    蹲马步是基本功,如果是之前,姐弟俩两个时辰蹲下来虽然累,但还得住,可武课荒废了好几个月,头上还有水罐增加重量,两刻钟都没坚持住,脚肚子便开始打颤。
    羽焦明头上顶的水罐没有姐姐的重,但他的年龄小比不过姐姐,没坚持到半个时辰,头顶的水罐便打了。
    羽青鸾派来督罚的女官又给他换上一口水罐。
    紧跟着,羽九玄的水罐也被打了。
    女官刚换上口新水罐装上水,羽青鸾身边的女官出来,给姐弟俩换上了两个不易摔坏的铜盆。
    他俩的腿肚子越来越颤,身子不断摇晃,顶在头上的水盆打了又打,人也早淋成了落汤鸡,说有多狼狈就有多狈狼,说有多凄惨就有多凄惨。
    羽焦明说:“姐姐,我宁肯挨板子。”
    羽九玄“嘘”了声,说:“噤声。”都顶上水盆了就不要想挨板子的事了,不然娘亲一定会让他俩求捶得捶,给他俩再加一顿板子。幸好她有分寸,虽然是小错不断,但大错没犯,坚持两个时辰就挺过去了。
    裴曦在羽青鸾管教孩子的时候,从来不会出来干预,即使有意见也只会私下里同羽青鸾说,不然孩子不好管。
    普通人家养出熊孩子有时候都很要命,他们家要是出一个熊孩子,轻则祸起宫闱,重则危及天下,且羽九玄和羽焦明身处权力旋涡之中,注定他们不能成为平庸之辈,否则性命难保很难活下来。
    两个时辰的马步扎完,姐弟俩的腿都僵麻了,仿佛一双腿已经不是自己的,被宫侍们抬回寝宫,洗漱后换上干爽舒适的居家常服,又由医匠给他们揉腿活动了筋骨,才感觉稍微活回口气。
    姐弟俩趴在软榻上,疼得直哼哼。
    羽九玄痛定思痛,总结道:“武课不能落下,以前蹲两个时辰马步从来没有这么难受的。”
    羽焦明可怜兮兮地说:“我的腿都要断了。”
    裴曦抱着羽金翅进屋,在软榻边坐下,说:“你们娘亲打仗开疆拓土治理天子生孩子样样都不耽误,让你俩坐镇个后方,竟然能把功课落下这么多。”
    羽九玄的小脸一红,说:“也没耽误……”
    裴曦说:“别看南疆看似安稳富庶,我们现在只是偏居苟安一隅之地,而我们面对的则是分崩离析连火绵延的大凤,大大小小近百个起兵争天下的公侯,是胜者存败者亡局面。小孩子是该有童年好好玩的,但别把功课落下,你们现在学的本事都是将来安身立命的根本,是为了才能护住自己,护住自己想护的人,是为了活下去。”
    羽九玄点头,说道:“我知错了。”
    羽焦明很后悔,说:“我再也不偷懒了。”偷完懒再想把武课捡起来,太痛苦了。
    裴曦摸摸他俩的头,把老三羽金翅抱给他俩看,说:“你们娘亲是真的厉害,治理天下开疆拓土生儿育女样样都不落下。我这辈子最服气两个人,一个是你们的皇祖父,还有一个就是你们娘亲。你们将来有你们娘亲一半的本事就什么都不愁了。”
    羽九玄抬指戳戳羽金翅的脸颊,在佩服自己娘亲的同时也很同情自己的幼弟。别看现在他小,还能躺在襁褓里睁着乌啾啾地眼睛看着她,用不了两年就又要被各种功课排得满满的,学不了好功课当不好差要挨板子受罚。她想到以后一起挨打、一起当差干活的人又多了一个,还是觉得很满意的,于是大大方方地笑纳了爹爹送来的幼弟。她抬手招来女官吩咐道:“把我的另一间侧殿收拾出来安顿三殿下。”
    裴曦:“……”哎,不是,我只是抱你们弟弟来跟你们认识认识,你这是打算抢孩子?
    羽焦明看了眼羽金翅,问羽九玄:“三弟的功课什么时候开始上?”
    羽九玄略作思量,说:“我觉得等他十个月的时候就可以安排他先学走路。”
    羽焦明说:“我记得小奶娃是先学爬和翻身。”
    羽九玄说:“成,安排上。明天让托儿所的掌事宫女来定个章程,先把学翻身、学爬、学走路安排上,吃辅食要等到半岁,可以暂时缓缓……”她的话没说完,她爹已经抱起幼弟头也不回地走了。
    裴曦的冷汗都快让这两个熊孩子吓出来。一个月大点的孩子,哪禁得起这俩熊孩子祸害。
    羽焦明目送他爹出去,向他姐建言,“把当初爹娘给我制定的功课清单拿出来给老三用。”
    羽九玄觉得可行,都不用等明天,当即叫人去把羽焦明学过的东西都找来,课程清单也都找出来,她还根据后来出的新物什给幼弟加了不少。亲姐弟嘛,挨苦受累的活计,当然要一起的啦。
    第二天,大清早,羽青鸾就收到长女递来的奏折。
    养孩子是为人父母的事,羽九玄对羽金翅操个什么心。羽青鸾看向眼巴巴地看着她的那对姐弟俩,想到羽焦明确实跟着姐姐的时候多,如今天下这局势,自己难免会有亲征的时候,后方还得交给羽九玄坐镇打理,羽金翅太小,不可能由她带去前线,还得留在府里交给羽九玄,于是把羽九玄奏折略微做出些调整,准了。
    三个孩子都养在一座宫殿中,原本就防得连只蚊子都进不去的宫殿看管得更严了,几位太妃恨不得十二个时辰都眼也不错地盯着他们仨。
    有了老三分担太妃们的关爱,让羽九玄和羽焦明得以喘息,姐弟俩都表示很满意。
    ……
    前线捷报频传,玄甲军不断地攻城夺地,金玉财物、铜戟甲衣、粮草布帛、战俘奴隶源源不断地送往鸾城以充实后方。唐公、敬世侯、耀武侯之前打了不少胜仗,又不用向朝廷纳贡,还从羽青鸾之前收的那十几块封地那收刮了不少钱粮,颇是富庶。
    玄甲军攻城所获远比裴曦预料中的高,算下来是血赚,南疆上下受此激励,往外扩张之心愈胜。
    六月,裴曦的二哥裴曙弃了封地带着全家辗转来到鸾城。他守着盐田,封地又穷又小,没有天险,易攻没法守。朝城的事让他后怕不已,索性连封地都不要了,带着全家老小收拾了金玉贵重财物,分批混在商队中,千里迢迢来投三弟。
    一起来投南疆的,还有陈武侯的儿女家眷。陈武侯带着长子守封地,连嫡长孙都派到南疆谋前程来了。一起来的,还有与他的封地连成一起的各武侯家的人,以及虔公府的人。
    虔公府的二公子羽颂在裴曦打怀城的时候,跟在裴曦身边混了一段时间,有些私交,也说得上话。这位跟越王羽颂同名,却没越王那么大的野心,也没那心眼狠戾,很是憨直,是个踏实的人。他来了后也不客气,给裴曦递帖子,很直白地说:“我爹说跟着你比留在封地更有前途,让我给来给你当牛作马建点功业,省得耗在家里一事无成。”
    二公子羽颂还告诉裴曦,越王羽颂的名声恶臭,成为天下人人讨伐的罪逆,他羞于同越王同名,如今改名为羽扬。
    裴曦对吕扬算是知根知底,这位憨直没那么多弯弯绕绕,算是实干派,朝廷正缺这样的人,于是建议他去考能干实事的实权岗位。
    鸾城、南疆、花丘、上隅、密林、海镇、边林这些早经营的地方的实权位置都有人了,就连新打下来的环抱、鹿角、林原也都有人入职,新占下的封地还没经营稳,各种缺人,虽然穷了些、苦了些,却是能学新东西、能出成绩的地方,他推荐羽扬去试试。
    羽扬是公府嫡出公子出身,来投奔谋前程,身边的谋士和人才样样不少,自己也不是什么酒囊饭袋,稍微历练一下,治理一地都不成问题。
    投奔来的那些贵族们,很是及时地补充南疆急需的人才缺口,让那些新占的封地能够在南疆朝廷的指点下得以很好地展开各种发展工作。
    开疆拓土太快,裴曦怕前线新占的地经营不稳,与羽青鸾商议后,准备启程去坐镇调度一段时间。他刚要出发,他父亲裴略突然病重。
    裴略年事已高,在大凤朝已经算是长寿。他年轻时常年征战,落下一身伤病,又遭受裴贞和朝城之事的打击,强撑着一段时间,如今……这一病,便如山倒,直接卧床,眼看不太行了。
    第224章
    裴略夫妇的宅子离南疆王府极近, 就在相隔几百米远的王公大街上。
    裴家出了一个裴曦, 如今在南疆的身份地位极是显赫, 裴略夫妻为人经营买卖多年, 人缘极是不错。裴曦带着长女羽九玄、次子羽焦明赶到父母家时, 来探病的故交已经坐满半院,由裴曦的二哥二嫂在招呼客人。
    裴曦与来客见了礼, 便带着两个孩子径直去了父亲的卧室。
    室子里开着窗, 通着风, 阳光还算好, 也是挤了满屋子的人, 气氛算不上轻松也算不上凝重。
    老信公、老望公、老义公、老鲁公、瑞临长公主等诸多老臣们都在, 亦都已是白发苍苍, 老信公、老望公都拄上了拐杖,鲁公坐上轮椅,也是精神不济满面病容的模样, 由儿孙陪同随侍在侧。
    众人见过礼后,裴曦带着两个孩子去到床前。
    裴略病得脸颊上凹陷, 眼睛半睁着失去了神采, 神情倒是平静,他见到裴曦,又看了见守在身侧的长子, 说:“去把二郎叫来。”
    裴曙的嫡长子裴皞赶紧去客堂把他爹叫来。
    裴略朝坐在身旁的发妻示意。
    陆敏抬手, 便有近仆捧着十几个锦盒过来, 每个锦盒下面都压了张写有名字的字条。
    裴略示意陆敏把他扶起来, 他靠在靠枕上半躺在床头,对跪在跟前的三兄弟说:“按照礼法,我当由裴昶为我养老送终,财产也当由裴昶继承。镇武侯府的爵位家业,早在多年前就分了,你们兄弟三人也是分家多年。后来我们上京,蒙天子待厚,三郎有出息,拉扯着全家上下,又挣了不少家业。”他力气不继,喘了喘,才继续说。
    他说道:“我快不成了,陆敏也老了,干不动了。趁着我现在脑子还清楚,便把这些都安排了。”
    兄弟三人谁都没说话,安静听着。他们兄弟都攒下丰厚的家业,对父母老年赚的这些钱财没有想法,但父母名下都还有产业在经营,且牵涉也多,父母交待明白,他们也有个处置章程,省得一片忙乱。
    裴略说道:“我在海镇经营的度假山庄、作坊、庄园等产业都是三郎张罗安排的,经营什么买卖、怎么做,是他定的,钱、人,也都是他出的,我和夫人捎带着替他看管一二,这些年赚了不少分成红利。”他对裴曦说:“我代你看管的买卖产业,账目都已经整理出来,总管事和账房那些都已经核实清楚,你回头再看着安排。”
    裴曦很是过意不去,说:“儿子让父亲受累了。”
    裴略笑道:“一辈子忙活的人,闲不住,干着活才浑身有劲,我活到六十四,已经知足了。”他顿了顿,又说:“这座宅子是南疆王赏赐的,属可传儿孙的永久居住权,将来怎么处置,由你们母亲安排。府中的钱财分作四份,一份留给你们母亲做体己钱,另外三分则由你们三兄弟平分。还有一些商铺、作坊、庄园,便给孙辈们都分了分。裴贞虽然不在了,他还有儿女在世,裴昶,你先替他收着。”他说完,轻轻抬了抬手。
    管家上前,按照盒子上贴的名字,把盒子分下去,在场的孙子、孙女们都有份,没来的孙子、孙女则由他们的父亲代领。羽九玄、羽焦明包括刚出生的不久的羽金翅都有一份。
    裴略明白不能强求,可心里着实惦念朝城和裴贞的儿女们,终究没忍住,对裴曦轻声说:“裴贞。”
    裴曦明白裴略的担心,他宽慰道:“父亲安心,越王已经再无实力攻打朝城,我们的接应已经安排过去,能把他们接回来。”
    羽青鸾处理完朝政要务,带着羽金翅来探望裴略。她将刚送达没两天的一份密报递给裴略。
    裴略知道能让南疆王在这时候给他看的东西,一定同朝城有关。他颤抖着双手展开,果然是。
    朝城撤到草原,先在囤粮点过了冬,担心再起战事,等到开春变暖,便继续往草原深处迁徙。
    草原多野兽,带着粮草、赶着牧群走不快,再加上奔波劳累,路上折损了不少人,但距消息传出来时,朝城还存活有十八万之众。最好的消息就是三百骑兵已经找到朝城的人,且留下来保护镇武侯夫人和世子。
    裴贞有两子一女,密报中只提了世子,没提嫡次子和嫡幼女,这让裴略有了几分期盼地看向羽青鸾。
    羽青鸾说:“接出来了,如今路不好走,要多花些周折。”
    裴略心头的大石落定,大笑着连声说道:“好,好,好。”他激动地说道:“死也瞑目了,瞑目了。”
    裴曦满心难受。这是他的爹,亲爹。他掏心掏肺地对儿孙们好,给了他父子亲情,给他各种支撑帮助,像根大梁般撑在他们的身后,如今确是……
    裴略交待完事情,便又倦了,笑着说,“我要睡会儿。”
    屋子里的人退了出去,只留下陆敏和裴昶、裴曙、裴曦三兄弟在病床前侯着。
    羽青鸾因身份地位的缘故,不便久留,探望完裴略便回了王府。
    羽九玄和羽焦明自小常在爷爷奶奶身边,感情亲厚,不愿走,都留了下来。
    羽青鸾收到两份密折,一份是两天前送达的,一份是刚才送达的。刚才送达的那份密报,只有羽青鸾自己看过,密报上说裴贞的嫡幼女身染恶疾,病逝在路上。裴贞的嫡次子则原本打算先去他的外公惠世侯的封地,可惠世侯的封地已被攻破,全家老小正四散逃蹿。
    裴昶三兄弟轮流给裴略侍疾守夜。
    陆敏的年岁大了,生老病死看得多,也看得开了,可一辈子的夫妻,她舍不得。
    她舍不得他走,舍不得他走在她的前头,又想他走在前头也好,不会伤心,还有她替他操持后事。他照顾她、敬着她,与她感情和睦。哪怕他有点花花肠子,也都自己擦干净嘴抹干净屁股不到她跟前添堵。虽然他的小妾庶子庶女都不少,但从来不让那些人到她跟前来碍她的眼,把他们也都教得挺好,一家子嫡庶兄弟姐妹相互扶持帮衬。
    深夜,熟睡中的陆敏忽然醒了。
    她披着衣服,去到裴略的病床前。
    这个时辰是裴昶守夜,裴曦睡不着,索性也到了床前,跟大哥低声说说话。
    陆敏见两个儿子还没睡,对他们说:“你们到榻上歇会儿,我来守着。”她到床边坐下,替裴略掖了掖被子,又摸摸他那已经不太暖和的手,轻叹口气。她伸手抚着他的脸,轻声感慨道:“我俩这辈子荣华富贵儿孙满堂都占了。”她说话间,瞥见盖在他胸前的被子一点皮伏都没有,也听不到喘气声,慢慢地把手指伸到裴略的鼻息和颈间,摸不到任何呼吸和脉搏。
    她将耳朵紧紧的贴到他的胸膛心脏处,听不到半点心跳声。她伸手去摸他的手,还是温软的,被子里也暖和的,可呼吸和心跳都已经没有了。
    陆敏以为自己已经看透了,看开了,不难受了,可忽然间悲恸宛若江海决堤般瞬间将她掩没,喊出了一声不似人音的叫唤:“裴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