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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话说得有几分真心。她后来仔细想过,教书育人是一回事,宫规是一回事,可爱情来了挡也挡不住,谁说太监和后妃间就没有真爱呢!十六殿下从没责怪过身为侍妾预备役的她,还帮她想办法挽回小豆子,她不该如此狭隘。
    可是,他们有真爱,她就不配么?
    窦贵生额头青筋暴跳。她听到了。她果然听到了。她不应该没听到。
    这几天他叫人盯着鹿白,见她没跟人说,便以为她是忘了。结果不但记着,还想着以之来威胁他?
    有那么一瞬间,窦贵生想过杀了鹿白。这丫头身上破绽太多,随便找个由头,就能让她竖着进来横着出去。
    可这种念头如同惊鸟般略过,转瞬即逝,连一片羽毛都没落下,只余下一道记忆的残影,昭示着它曾到此一游。
    “说的什么胡话!”窦贵生当即皱眉怒骂。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鹿白长叹一声,“这都是我的肺腑之言。”
    人到了这个岁数,谁还没点人生体会呢!
    “哟,还想死?”窦贵生笑得和蔼可亲,“指望我成全你们,叫你博个贞洁烈女的名头?”
    鹿白也来了气,慢慢吞吞,一字一顿道:“贾公公一把年纪了,当我爹还差不多。我不可能喜欢他那样的。绝不可能。”
    言外之意在窦贵生太阳穴狠狠刺了一下。他不知道该如何反驳,顿了半晌,脚尖碰了碰鹿白:“你多大了?”
    说完又觉得太突兀,立马补了一句:“还想到处认爹?”
    冷嘲热讽得十分明显。
    “应该是十八。”鹿白老老实实答道。吴相不至于连这都骗她。
    窦贵生沉默了,一室寂静中,鹿白念念叨叨的声音没能逃过他的耳朵:“谁喜欢老太监,要喜欢也喜欢小豆子那样的啊……”
    小豆子小豆子,小豆子是什么好玩意吗!
    他的拳头陡然攥紧:“滚——”
    爱情已然在他心中萌芽,披着一层名为嫉妒的外衣。
    ——
    体面。
    窦贵生这辈子活的就是体面二字。因为入了宫,不如寻常男人体面,于是便更要活得体面。
    爱情于他是最不体面的东西。是累赘,是负债,是满身枷锁,是痴人说梦。
    苏福打听了一番,得知贾京跟皇后身边的大姑姑相好,死心塌地地为她办事,听凭九皇子差遣。大姑姑不止一个相好,从老到少,从外宫到内院。贾京不是不知道,可他仍旧跟条狗似的赖在她身边,只要她能看他一眼,对他笑一下,他就心满意足、肝脑涂地了。
    窦贵生只觉得他蠢。陷入爱情的人都蠢。
    吴玉和皇帝正在御书房争执不下,窦贵生坐在一旁,老老实实做着会议纪要。
    丞相吴玉据理力争:“当初圣上说的是按王爷制,可礼册明显与东宫规格别无二致啊。”
    皇帝翻着册子,头都没抬:“对啊,七叔也是王爷,按七叔的规格就行。”超一品王爷,比太子还要风光。
    吴玉哑口无言,瞥了一眼老僧入定般的窦贵生,继续劝道:“圣上若执意如此,恐会引起朝臣不满。”
    “他们本就不满。”皇帝敷衍道,“不是定了太子前去吗?元启只是送到城门,再讲究这些繁文缛节就多此一举了吧?”
    圣上,您知不知道这话可以原封不动地反弹回去?
    吴玉暗自思忖片刻,忽的叹了口气:“老臣孤家寡人,妻女早逝,甚是羡慕圣上与皇后鹣鲽情深。”
    皇帝动作顿住了,从奏折堆成的山中抬起头:“吴相想说什么?”
    吴玉态度诚惶诚恐,说出来的话却很不中听:“娘娘千秋节将至,今年秋季谒陵、秋猎,加之北边战事又起,事务繁多。执意加上九殿下送行一步,非但礼部难以应付,其余诸事恐怕都将延后。若因此叫千秋节出了岔子,岂非得不偿失?”
    团结的臣子们打算以消极怠工对抗上级领导的错误决定。这便是明晃晃的威胁了。
    皇帝放下奏折,紧紧盯着吴玉。在场众人都知道他在生气,也很小心地不去触他的霉头,只静静等候。过了几分钟,皇帝平静地低下头,继续翻开方才的那页:“也罢,那就不叫元启去吧。”
    “圣上英明。”吴玉立刻磕头谢恩,诚惶诚恐地离开了。
    如众人所料,皇帝心中最重要的永远都是皇后。今年是皇后第三个本命年,皇帝为此筹谋大半年了。谒陵是重要,儿子是闹得烦人,臣子们是欠收拾。可跟皇后的千秋寿诞相比,一切都得靠边站。
    吴玉刚一走,霍皇后就来了。两人差着十几岁,却像少年少女似的,幼稚,热烈,永远充满新婚燕尔的激情。
    窦贵生将皇后迎入御书房,便夹着纸笔退了出去,顺带把自己的案桌收拾干净。两人热血上头,说不定随手征用了他的案桌呢!这事儿以往不是没有过,他都总结出经验了。
    以往他能将事情做得滴水不漏,因为他足够冷静。但今日出门时,竟失手把笔掉在地上,门推开一条缝,他才想起帝后在里头你侬我侬,只得赶紧关上,急匆匆跑了。
    他这是怎么了?窦贵生问自己。
    似乎一夕之间,所有人都深陷情网,以往那些看得懂的、受得了的东西,突然变得模糊不清,搅城一团乱麻。在他并未察觉的某处幻境中,他已经知晓了爱情。自那以后,一切都变了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