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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少卿先开口道:“圣上, 昨日刑部已将验过的物证已交由大理寺复核。当日在场众人,除太子殿下杯中和莫啼院陆白杯壁有毒物外, 方才又验出了一处,就在……靳五皇子所用筷箸之上。”
千秋节取消,和谈受阻, 太子中毒昏迷,九皇子被人猜忌攻讦,后宫乱成一团……桩桩件件,随便那件拎出来都够受的了,何况还都赶到一起。皇帝心力交瘁,面容憔悴,听到李少卿的禀报倒没什么意外,仿佛木偶似的点了点头:“继续。”
虱子多了不怕咬,外国虱子也一样。
李少卿见此情景,还以为皇帝自有定夺,语气顿时多了几分底气:“先前我等都以为是酒中有毒,便只查验了酒器、碗盘,且事后众人的筷箸混在一处,一时间难以分出谁用了哪双,便直至今日才得出结果。此毒性烈,原本是朔北牧民用来毒狼的药,查遍京中也没有懂得此药的医馆,太医署近三月也并无任何相关方剂。依臣所见,下毒之人是从朔北直接将药带回的。”
朔北过来、回来的人就那么几个,如此一来,线索指向就很明显了。
皇帝又“嗯”了一声,下意识想问窦贵生的想法,余光瞥见比他更显疲态的江如,到了嘴边的话就变成了:“江如,去传吴相进宫。”
江如哑着嗓子应是,立马拖着双腿出去了。
此事只有两种可能,一是十六皇子准备加害太子,借着去朔北的机会取了毒药,阴差阳错也好,捎带手也好,一并害到了靳乔头上。另一种更合理、更有利的可能便是,此事背后推手本就是陈国。
此毒若下得巧妙,便能一举拉下两位皇子,还能叫对方名正言顺地叫嚣:“夺嫡竟然夺到老子头上了,和谈?想都别想!”
兹事体大,皇帝必须谋定后动,全面掌握陈国泼脏水的证据,再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窦贵生不在,唯一指得上的就是吴玉了。老匹夫虽然倔了点,顽固了点,但起码头脑是清醒的,拎得清轻重缓急,摆得平家国大事。
崔侍郎想了想,反正待会儿也要说吴玉,还是当面挑破更刺激,索性没开口,说等吴相来了共同商议。
没多久,吴玉便来了。他的到来非但没能安抚皇帝焦躁的心,还把对方吓得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
“吴相!深更半夜,你、你……你这又是做什么!”皇帝半天才缓过劲,指着吴玉大声质问,就差破口大骂了。
吴玉未着朝服,而是穿着一身惨白的绸衣,披散着惨白的头发,踩着一双惨白的袜子,比服丧有过之无不及。门开时,冷风从外头呼呼涌入,掀起泛着银光的白袍,吹散凌乱的白发,裹着瘦削干枯的人影,活似一个刚从墓里爬出来、张牙舞爪的恶鬼。
李少卿不解道:“先太后孝期已过,丞相为何还是如此装扮?”
吴玉目不斜视,直愣愣地走到皇帝面前,“扑通”一声跪了下去。那一下用了十足的力气,饶是再讨厌吴玉,皇帝都忍不住心疼他那副老旧破碎的膝盖。
崔侍郎眉头直跳,隐约觉得吴玉要说些什么,在对方开口之前,他立马上前一步:“圣上,吴相已到,容臣先说吧。”
吴玉不答,崔侍郎便自顾自道:“方才审问疑犯,莫啼院陆白已经招了,但与贾京所言全然不同。”
他呈上供词,平铺直叙、毫不添油加醋地讲出吴玉是如何威胁鹿白,如何指使她勾引太子,如何传递消息,如何推出十六皇子,又是如何在和谈宴席开始之前扯住鹿白,给她下了最后通牒。
一席话毕,屋内是死一般的寂静。
皇帝惊讶得无以复加,动了动手指,还没说话,便见吴玉一个重重的响头磕了下去。
老丞相的声音如同掺了砂砾:“臣……认罪。”
认罪认得如此干脆、如此痛快,着实在鹿白的意料之外。
招供之后,她就没再受刑。在牢里浑浑噩噩地躺了两天,第三天时,崔侍郎再度出现,这次却不是为了审她。
“待会儿不可说话,不可出声,记住了吗?”狱吏将鹿白推进屋,锁在椅子上,而后悄悄打开了墙上的一道暗门。人声顿时从巴掌大的传声洞中钻出,清晰得仿佛就在脑中私语。
崔侍郎在鹿白对面坐下,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的反应。鹿白不明所以,只得在他的示意下竖耳倾听。
片刻后,讯问结束,疑犯开始作答。
他说:自古以来有明君,有昏君。昏庸圣明,臣下当如何定夺,若摊上昏君,又当如何自处?林相乃圣上授业恩师,为何最后落得家破人亡、晚景凄凉的下场,你们不想,我如何能不想?
他说:圣上偏听偏信,一味宠溺霍皇后,偏袒九殿下,太子殿下如何斗得过他?若他日九殿下登基为帝,吴相会不会是下一个林相?
他说:九殿下杀伐果决,可堪大任,反观太子殿下,优柔寡断,一再退让。他自己连争都不肯争,外人再焦急又有什么用?还是九殿下与圣上最像,骨子的狠厉一脉相承,不愧是父子。
他说:无需狡辩,既然做过,我便都认。本想着事成之后,殿下好歹也要予我个首辅、国师,但我早该知道,他既是明君,就有明君的决断,若要摘出自己,就绝对不会留下我这棋子。我盼他狠心,却又怕他狠心,死到临头忽的发现,我吴玉早已孑然一身,了无牵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