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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青怜出现之前,皇帝的确生出了些许的同情。不是父对子的疼惜,而是出于对一个即将继承大统、却如此无能为力之人的同病相怜。
    然而,真相给了刚刚萌生的柔情狠狠一击。太子不但私通后妃,逼死丞相,构陷兄弟,甚至还意欲谋害天子、毒杀使臣,证据确凿,罪无可赦。
    参商不和本就是太子的错,他生下来就是个错。
    皇帝龙颜大怒,命刑部与大理寺彻查此案,同时雷厉风行,力排众议,着礼部准备废太子文书。皇帝的心冷得像块冰,太子这下彻底无法翻身了。
    十一月拖拖沓沓地过了一半,此案终于尘埃落定。
    典刑司外,正有人在等着鹿白。十六皇子在,顺嫔在,赵芳姑在,甄冬在,青怜也在,许多人凑在一处,叽叽喳喳,吵闹不停。
    然而推开门后,鹿白灵巧的视线却第一时间擒住了人群之后的老太监。
    窦贵生本可以更早去见她,但他不知怎么有些害怕,路过典刑司好几次,也没能踏入一步。他指望着能趁鹿白跟他人交谈之时平复心情,在暗中窥伺她骄傲又后怕的面孔,让久经黑暗的双眼适应一下刺目的阳光。
    等她经过人群的簇拥,经过层层喧闹,也许会注意到他,在他身边停留那么一两秒。
    但鹿白一点时间都没给他留。
    刚一出来,她就如同一只矫健的母鹿,以百米跨栏的速度,三两步跃过草丛、跃过灌木,狠狠扑到他身上。就像梦里那样。
    窦贵生的老腰差点被撅断。
    鹿白恬不知耻、严严实实地挂在他身上:“窦公公,我出来啦!”
    窦贵生虽被她挡住了视线,但不用看也知道,一群好事之徒的视线已经快要将她的后背烧穿了。烧穿之后,就该烧到他脸上了。
    “咳。”窦贵生掩饰地咳了一声,抬手扒人,“这么多人看着呢……快下来。”
    鹿白双腿用力,胳膊抱得死紧,夹出一串货真价实的咳嗽。
    “咳咳……鹿白!”窦贵生满面涨红,不知是憋的、气的还是羞的。
    鹿白“哈哈”两声,从他身上滑下来:“是,先生,叫我做什么?”
    她笑吟吟地望着他。十六皇子望着他,顺嫔望着他,赵芳姑、甄冬、青怜……所有人都望着他。
    窦贵生拂袖而去:“我没这闲工夫跟你废话!”
    心虚气短,落荒而逃,叫人怎么追都追不上。不过,鹿白有的是法子找到他,不急在这一时。
    回了莫啼院,鹿白才知道,太子在皇宫布下的巨网中,有最为关键的一个位置,需要巧妙的、合适的精心准备的人选才能胜任——东宫。
    他需要一个不那么聪明、不那么听话、不那么有心计的人选,将其安插到自己身边。此人必然会破绽百出、马脚频现,待其暴露之后,众人必然会发现,阖宫上下,只有九皇子身边没有探子。种种相加,九皇子定会百口莫辩,必死无疑。
    阴差阳错害了个窦贵生,权当是意外之喜吧——迟早都会轮到他。
    只可惜,机关算尽,终究没有算到鹿白笔直的一根筋,和为爱痴狂的女人心。
    而鹿白总算明白,原来一切不合理,才正是本案的合理之处。
    作为“我害我自己”的工具,众臣对鹿白研究来研究去,也没找出一条合适的罪名安放。加上老太监上下走动、有心包庇,被放出来不是什么难事。
    莫啼院恢复如常,众人一片欣喜若狂,怎么看怎么有股欲盖弥彰的意味。鹿白找了一圈,终于发现不对劲:“甄秋呢?”
    众人默契地选择沉默,十六皇子无奈开口解释:“甄秋被带走了……”
    鹿白大惊失色:“为什么!”
    十六皇子立在甄秋曾经的房门外,面色淡淡,语气寂寥:“他是太子哥哥的人,那天和谈的毒药,便是他从朔北带回来的。”
    十一月了,甄秋窗外的两盆桂树还没移到室内,也许活不过这个冬天了。鹿白从上头掐了一截花枝,用力插进紧闭的门缝之中。树枝支棱在半空,像在挥手道别。
    “不怪他。”她轻声道。
    “嗯。”十六皇子点头。
    其实鹿白远没有表面那么淡定。她凄凄惨惨戚戚地找到了窦贵生,一进门就开始唉声叹气,长吁短叹。
    窦贵生以为她哪儿的伤还没好,结果问了一圈儿,发现她是为了甄秋来的。他心说,甄秋为你做什么了,你这么念着他的好,我呢?
    他看着她的满面愁容,忽的感到一阵酸涩——他压根就不该管这事儿,任她死在牢里,死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他就解脱了不是么?
    老窦的一双手缩回袖中,背在身后,盯着鼻尖不再说话。他领鹿白去了刑部大狱,让她跟甄秋隔着牢门说话,自己则转到另一边,转到太子的牢前。
    比之当初关押九皇子的大狱,此处的条件可要艰苦几十、几百倍。但太子精神尚佳,盘腿闭眼坐在地上,似乎是在修习吐纳之法。如果不是场景不对,俨然就是一副仙风道骨的打坐图。
    见有人来,他缓缓睁开眼,迷茫的眼神对上焦,浅笑一声:“窦公公,稀客。”
    窦贵生从太子脸上看不出一星半点的悲伤,只有失望。被那种洞破万物的眸光一看,他莫名一阵猛烈的心悸。
    “愿赌服输,”他慢慢蹲下身,与太子视线相对,“殿下认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