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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认了。”太子微微颔首,顿了顿,淡笑道,“我若不争,皇位也是我的,只是我总不甘心。他叫我当储君,我便当一个完美无瑕的储君;他盼着我有容人雅量,我便不争不抢,从不与元启作对。如今他盼着我心狠,我便心狠一回。可惜……”
太子悠悠晃着声音:“君心似铁啊——”
其实太子如果够果断,大可以效仿玄武门之变,直接杀了九皇子。他终究还是达不到为人君者的狠心。
那张脸苍白无助,双目幽深淡然,眼尾甚至有一丝岁月刻下的细纹。透过那双眼,神秘莫测的预感如烟雾般缓缓升腾,笼上窦贵生的心头。
恍惚之间,他仿佛立在一面镜前,镜外是他,镜内是身陷囹圄的太子——他们那么像。
也许有天,他会跟太子一样。
这一念头倏地从脑中冒出,令窦贵生的五脏六腑都跟着发出嗡嗡的共鸣。他难得使出动人的声音,劝慰道:“殿下想开些,两位皇孙健健康康,殿下和娘娘还年轻。大周十一个郡呢,离了京城,日子不也一样过么?”
他们都清楚,如无意外,废太子将被贬为庶人,遣往闵浙一带,永世不得回京。
太子却一字一顿地反问道:“窦贵生,他日你会不会后悔供出了谢嫔?你会不会后悔,为了救你那情人而害我至此?你会不会后悔自己所忠非人,亲手葬送了这大好江山?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大周若是完了,你们又有何处可以安身?”
后悔吗?窦贵生也问自己。
不能后悔,不会后悔,不得后悔。
太子问完,再度闭眼打坐。
没过几日,他便穿戴整齐、双手交叠、面容平和,端端正正地躺在床上,永远闭上了眼。也许是预见到日后的惨剧,不忍亲眼目睹,也许是想着终于能硬气一回,选个自己中意的死法。究竟如何,没有机会再问了。
探望完太子,窦贵生神情恍惚地出了大门。鹿白已经在外头等他许久了,通红的鼻尖在风中一耸一耸,一见人来,就一把攥住他的手:“去哪儿了?”
窦贵生支吾了一声。
她的手方才一直塞在胳肢窝底下,散着热乎乎的湿气:“今天太晚了,还能回宫吗?”
窦贵生小声回答:“不回去就该闹翻天了……”
鹿白“哦”了一声:“那你送我回去吗?”
窦贵生手指僵硬地动了一下,没能抽出来:“……多长时间了,连路都找不到?”
鹿白立马反驳:“司礼监离莫啼院可远着呢,已经过了时辰,我自己在路上晃悠不安全,很不安全。”
窦贵生舌头动了两下,下巴微张,从口中轻轻呵出一口气:“那你还想怎样?”
鹿白兴奋了:“请先生收留我一晚!”
窦贵生:“你再说……”
鹿白:“就一晚。”
窦贵生:“我上哪儿……”
鹿白:“你房里有空床,我去过,别又想骗我!”
她使劲晃了晃他的手,翻身鹿白把歌唱:“我现在也学聪明了。”
窦贵生牙齿咬得咯咯直响,他几乎能完完整整地想象到晚上要发生的事,那种羞辱人的事。但他没有反驳,因为反驳了也一定说不过她。这丫头现在学的,牙尖嘴利得很。
“……随你。”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悠哉~
第32章
太子章元容死了, 死在刚刚步入三十岁的那个清晨。
众人是在早朝上得知的消息。那时朝臣们正为改立储君的合法、合理和可行性争得不亦乐乎。礼部推说无例可依,程序繁琐, 难以定夺;御史台立刻反驳, 说礼部在太后薨逝期间妄图大肆操办千秋节, 一到储君问题上就推诿扯皮, 其心可诛。
皇帝缩在龙椅上,老僧入定般沉沉远眺,凝望着天际的一抹宫墙, 沉静得跟兴奋的臣子们格格不入。
皇帝不说话, 窦贵生也就不得多嘴。他趁底下吵得热火朝天, 难得偷闲片刻,做贼似的揉了揉自己的老腰。
那天晚上留宿司礼监,鹿白出乎意料的老实。窦贵生做了一路的心理建设, 结果快到天明也没发生任何逾矩的事。他以为自己多虑了,这事儿就这么算了,不会再有第二次了, 太好了,得救了。
到第二天夜里,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 敢情她这不是放弃,是憋着放大招呢。
鹿白赖着不走, 腆着脸问他:“玉势呢,还在吗?”
窦贵生浑身的血都涌到嗓子眼,喉咙霎时肿胀的一个整话都说不出来了:“你……什么……我留……留那做什么, 扔了!”
鹿白备受打击,虎着脸不说话。
窦贵生于是得意了,没了作案工具,她还怎么仗势欺人?他施施然坐回案后,捧着折子趾高气昂地吩咐道:“没有规矩,不成方圆,看见墙上的字了么?念来我听听。”
鹿白没好气道:“平理若衡,照辞如镜。”
窦贵生:“知道什么意思么?”
鹿白:“知道。就算我是你的对食,您老人家也能做到不留情面,说赶就赶。”
朱笔在折子上写写画画,窦贵生从鼻孔里吝啬地擤出一个“呵”字。说一字,晃三下,瞧着特别可恨。他以为鹿白束手无策了,正埋着头幸灾乐祸,冷不防脚步声忽的响起,急匆匆地冲到屏风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