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紧接着,在蚕丝绘就的松鹤延年图的右上角,一轮淡黄的、朦胧的“落日”升了起来,飞快地划过天际,略过白鹤的头顶,从屏风那一头现出了真身。
鹿白也从鼻子里擤出“呵”的一声:“你以为我就没办法了吗?”
她手里握着的玩意瞧着分外眼熟,跟他当初信心满满要去杀她时准备的武器一样——一斤八两,细长柱状,再普通不过的铜制烛台。长短粗细,分外趁手,适合做武器,更适合对老太监进行社会的毒打。
窦贵生骇然失色:“你疯了!”
鹿白狞笑逼近:“窦公公,试试吗?”
窦贵生疯了。折子也不批了,威风也不逞了,撂下毛笔撒腿就跑。可身后的人穷追不舍,步伐矫健,任他怎么甩都甩不掉。
鹿白气喘吁吁,边追边叫:“你跑什么!”
闻言,逃跑的人刹住了脚步,收回了慌不择路、已经攀上床沿的腿。对啊,这是他卧房,他跑什么!
经历了一番追逐战,窦贵生脸涨得发红,胸口起伏粗喘,但他丝毫不惧,指着房门道:“你、你赶紧回去!回你莫啼院去,往后别来了。”
鹿白的脸瞬间垮了下去,双手无力地垂在身侧:“往后……都不让我来了?”
说罢颓然转身,竟然真的要走。
窦贵生没有错过她紧紧攥着烛台的手,一句“不是”顿时卡在嗓子眼,噎得他双肺隐隐作痛。情势所迫,进退维谷。
难道说,他窦某人的体面全都要葬送在一根烛台上了吗?不能够吧!
鹿白停下脚步,似乎在等他挽留,可他仍旧哑巴似的缄默不语,连屁都没放一个。她彻底失望了,毫不留恋地大步离去。然而,在手触到门闩的时候,哑巴终于屈服了:“鹿……”
一个字就够了。他不愿再说,鹿白也不需再听了。
她喜笑颜开,立马丢了烛台,扑腾着欢快的翅膀飞扑过来:“哎!”
得逞的笑容格外刺眼,窦贵生一下子就明白方才一切都是装的了。悲喜交加之下,来不及反应就被人扑到在床。咔,他听见自己的腰椎响了一下,也许折了。没折也快了。
瘫了更好,今天就算得救了,他自暴自弃地想道。
没等他说话,鹿白就兴高采烈地从怀里掏出一根崭新的玉势,如同炫耀新得的兵器似的,在他眼前用力晃了晃。
“没想到吧!”她放声大笑。
窦贵生:“……”
没想到,打死他都没想到。
趁她得意忘形,窦贵生一个飞身抢走她的兵器:“扔了!你看我不给你扔了!”
鹿白提溜一下站起身:“窦贵生,你敢扔!”
“我怎么不敢?”
“你还我!”
“想得美!”
“你知道我花多少钱买的?”
“多少钱也不是好玩意!”
“你……你等着。”
鹿白叉着腰恨恨道:“反正这玩意咱们都没长,谁抢到算谁的。”
老太监立刻中了激将法:“那是自然!”他难道还抢不过一个黄毛丫头?
于是,新一轮的追逐战又开始了。
桌椅,笔墨,奏折,烛台,屏风,铜鹤……一切都没能幸免于难。只有供桌上的孔夫子,依旧慈眉善目,和颜悦色,笑睨着屋内沉默而激烈的战况。
香炉中的香全部化成青烟时,战斗终于分出了胜负。
鹿白衣衫凌乱,满身大汗,双手被窦贵生的两腿死死压在身体两侧,彻底失去了反抗的余地,只能用眼睛一个劲儿地瞪他。
反观胜利者,也没比她好到哪儿去。方才一番搏斗中,头发被人扯得四散飘落,有几缕垂到了鹿白的嘴边。他一手举着战利品,一手按着鹿白躁动的肩膀,皮笑肉不笑道:“就这点能耐,也敢跟我动手?”
玉钩不知被谁扯断,轻纱床帐以极缓慢的速度垂落。鸽灰色的淡影仿佛一团浓稠的浆糊,从他头顶开始,顺着酡红的、挂着薄汗的脸,顺着若隐若现的胸口,顺着那两缕发丝,缓缓流到了鹿白脸上。
烛台有一个掉在地上,灭了,有一个搁在屏风后的桌上,还有两个在更远处的供桌前,如同落日归去后的晚霞,发着暧昧又流连的暖光。
黄的光,青的影,红的脸。鹿白跟他痴痴对望。
“小豆子。”她的声音在凌乱的呼吸声中隐约不清,“你赢了。”
窦贵生才刚平复下来的心跳又被搅乱了。
她一点都不恼,一点都不气,一点都没有战败的自觉,还冲他笑起来:“你抢到了,送你了。”
老太监的气焰瞬间熄灭,一会儿觉得自己可笑,昏了头了跟她胡闹,一会儿又觉得见她吃瘪地蹦跶果然很有意思。
鹿白伺机逃脱,一左一右,握住他的手,轻轻一扯,便将软绵绵的老太监拽到面前。
“这次可不能再扔了。”她在他唇边呢喃。
“唔。”老太监登时认栽,“……知道了。”
早上还没睁眼,模模糊糊间听到鹿白要走的窸窣声,窦贵生着急转身,一个没留神,就把不堪重负的老腰给扭了。这下彻底废了。
正想着以后千万得小心,背后就被人突然戳了一下。窦贵生下意识回头,又是一声震天动地的咔嚓。
窦贵生:“……”
苏福不知道自己哪儿惹到干爹了,叫他老人家脸色这么差,还咬牙切齿,拧眉瞪眼。不过眼下他顾不得这个:“干爹,德贵妃来了,前头没拦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