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节
男人不顶事,刘氏又气又急,眼见跟酒楼掌柜许诺的日子愈发近,银钞铺天盖地吊在眼前,看得见摸不着委实太熬心性,黄氏一堵墙拦着,她挤不进酒肆,更遑论偷方子。
铁牛一碗粥没动静,刘氏见后满肚子火气嚷嚷:“你爹不肯使劲儿,明个你娘连给你的束宥都交不起,读哪门子学堂,跟你死鬼爹耙地去,做一辈子没人看得起的活儿”
谁不是项上顶颗脑袋,凭地她做不成秀才举人娘。
陶家两进的院子,东西两面厢房,隔道敞亮,划出片不毛地,临门边的条凳偶席上,坐着记礼薄的秦学究,往来随礼全凭这礼簿做凭证,主人家往后照着回礼,免得弄出吝啬不齐对的账。
农家人向来有礼轻情意重的说法,秦学究老来昏聩,这二两铜板还是能数得清,一盏热茶雾花眼,他抬手揉了揉,睁开时见肖似县老爷的一张脸贴靠来,还以为是做梦,待硕大银锭掷地有声在跟前,来人自报门楣,才知真是县太爷尊驾,忙起身歉礼
“小老儿不识堂尊,有失远迎”心中惊骇,陶家乡野门户如何与朱家高门有往来,依着份子钱,堂尊倒像是好友随礼,其中关节想不透彻,后背不经渗出薄汗。
朱正年虚抬手止住礼笑着说:“学究年长,又有功名加身,无需对尔还礼,我左右两位亦等着随礼,先生莫要在这上头误功夫”
他为人有两张脸,堂前堂后旁若两人,如今挂着的是春风和善,秦学究年纪大,一辈子没多少本事谈资,今日堂尊如此敬重,席罢又值得他大肆一番夸谈,不仅好奇堂尊口中左右。
右手边上的他有些印象,东街柳胡同巷子的柳先生,这些年十里八乡,数得过来的秀才,皆出自他桃李门下,有闻是朝官致仕,如今一见却有不对,太年轻,形容不过堂尊之姿。
后者正值官运,前者这仕致得有些早,不过朝堂之上,身不由己事多,自己浊眼哪能看得透。
“这位是?”倒是左边青衣老爷,恕他眼拙,没认出来,朱正年拘着笑脸打趣:“琼鸣,看来你这州府学政官,当得可比闲云野鹤啊”
正儿八经打趣,严岐也不恼:“经年辗转,哪比钧山一方父母官,脸生不识是好事,若人人都晓得学政一副这样面庞,少不得投机取巧的上门,扰了我清官的名头”
朱正年砸吧嘴,乐不可支:“你呀你,还真应了官家赏的那张匾公正无私”
“好了,今儿是我学生的场子,你二人如此搭台,我第一个不依,都别在这杵着,一边沏茶去”柳权没叫两人唱花腔,再有一会儿,这礼薄该拿笔的力气都没有了。
主子家闻得恩师堂尊亲来,陶家兴引着三人去了厢房沏茶端礼,悬在顶上的三座大山散去,秦学究拧了一把汗瘫坐在玫瑰椅上,心中有道振聋发聩的声音陶家小儿恁地如此厚的靠山,落在茅草屋里的金凤凰,倒是应景。
柳权、严岐非寻常富贵人家,何处金贵汤茶没饮过,林云芝起初听时默默收了陈年的旧茶,挖出前些日子带回来的蜜渍梅花,递与陶家兴
“也不敢在几位大人面前卖弄,图个时令节物,你送去与他们沏,不奉承充大,留个清明影响”
陶家兴低头看了眼圆肚陶罐,心头暖和,嗓子有些沉,尾音山遥路远的飘忽:“嫂子思虑深远,提点家兴了”
林云芝摆手说不过是赶上:“他们瞧中的是你,能给你添花,也是了不得的事,你且快去。莫叫他们等久”
兜来转去,陶家兴同学政的缘分还是没散,书中所载是救命恩人,有再造之恩,如今亦然,毕竟科举一辈子成败亏得这人成全。
严岐品了梅茶,不知为何想起梅亭那首糊涂诗,他不由得失笑:“前有取蕊熬粥,后有蜜渍梅茶,文人雅士追评的四君子,一并叫你们烹煮个遍,当真有趣,有趣得紧”
想着来帮衬的林云芝豁然在门庭外顿住脚步,面色大囧,脚里外怎么抬都不是,当初即兴之作,如今会是如此形貌相形见绌下,她委实是俗不可耐。
第34章 要相亲了?
县府老爷的尊驾,一石激起千层浪,思付的,揣度的,无外乎绕着陶家儿郎发迹辉煌,众宾来时的傲气折转个前后,体面周圆能敬一分是一分,吉祥话有一句说一句,如此自截半量身子,矮将军堆里倒衬出张氏的矜贵。
有眼尖的认出她是陶家大房对头亲家,场面话难免不入耳,得亏张氏性子能忍,不然今日也不敢腆脸来吃席。
男眷顾不上女席,敬酒的是黄氏,两家姻亲,酒到跟前自然要多几分虚礼,又不是正儿八经感情好的亲家,说句难听话,黄氏也不待见张氏,要不是老大媳妇的体面系在她腰上,她连应付都懒得。
“小辈出息,我做长辈的一万个高兴,云芝丫头自小被夸有福相,我瞧着她憨实不机灵,全当江湖骗子在诓银子,如今看来竟是老癞嘴里少有的真话,能得亲家疼惜是她这辈子最大的福,还望亲家母能帮着我疼疼她,我姐姐命苦去得早,独留这根苗子,没等我宝贝两年,这丫头就到该出嫁的年纪,细想还真对不住我姐姐。”
说着,张氏声色泪下,绞帕子掩唇像是触动难处:“瞧我扫兴,大喜的日子抹泪珠子也不嫌磕碜,叫亲家母见笑了”
“哪的话”黄氏摆手,她不敢见这门子笑,张氏逢场作戏的把式厉害,怪不得老大媳妇无处容身,黄氏自认若日日同张氏打交代,非得耗尽心血,短上半截子命不可
“说起福,原还是我们老陶家沾便宜,单单老大媳妇的手艺,十里八乡女眷里头也担得起冒尖两个字,不说远的,光今日喜宴,亲家母瞧着可体面?”
“全是老大媳妇拿的主意,我可半点没掺和,客套话不多说,这杯敬酒亲家母万不能推托,老陶家日子越过越红火,亏得当初看得起呢。”
黄氏这番话在巧,杠抬得隐晦,明里暗里讽刺张氏两颗眼珠子白长,若是往常这话许是没多大成效,偏偏堂尊称颂席好,黄氏又强调功在林云芝,这下陶家大房媳妇贤惠有外物可鉴,张氏红口白牙诋毁便显得意味深长。
席间耳聪目明的不少,陶家大房跟继母间的龌蹉事,不乏有知情者自古孩子没娘,里头多少细处,佶屈聱牙,谁又能理清。黄氏敬完酒,旁座咬耳根。
张氏犯不上废功夫,那些不入耳听得一字不落,脸憋成酱色,好席味同嚼蜡,左右席上是坐不住,便踅入后厨,成全她方才心疼的话,只是没能见上她能耐的继女,反倒刘氏认出她,拉着人要去西厢房说话
前后脚离席,张氏要现下折回去又是场笑话,干脆应许:“如此也好,省得给云芝丫头添堵”
两人七窍玲珑的心,来去弯弯绕绕,话茬子半截,落在旁人处许是满头雾水,刘氏推了茶盏笑道:“屋里头没啥好物什儿见礼,这茶叶还是我娘家弟弟惦记送来的,亲家母尝尝”
张氏道太客套,热腾腾白雾自茶吊子外冒,张氏神情笼在霭中不真切问:“侄媳妇不去后院帮衬?怎么瞧有些为难”
刘氏索性一摊手,诉起苦来:“亲家母不是常客,还不晓得家中境况,前不久分了家,虽说亲兄弟血缘连着血缘,但再体面的锦帛,裂了便是裂了,粉饰利落,也回不去和好如初,我算彻底遭人嫌了,与其凑跟前玷眼睛,这样远远的,也好顾全最后的脸面。”
张氏骑驴找马顺着安抚:“侄媳妇多心,那是你丈夫亲娘兄弟,天大事过不去?再说谁家孩子大了哪能不分家”要不说家大是非多,一大宅子谁心里头存点东西,一滩潭水就没法子澄澈。
“话虽如此”刘氏为难道:“大哥没福,老四如今出息,想着离成家也不会太远,早晚要同我跟老三一样分出去,到时候三房自立门户,岂不是留大嫂孤伶伶一人。
大嫂音容年岁尚比我小几个年头,一辈子寡妇又是在如何作践自己,往日她待我们胜过亲兄弟,该轮着我们为她想想,或是改嫁或是分家,总得有个盼头,原我还没个法子,直今儿遇上亲家母,我才知您是疼她的”
“镇上的馆子一日便能有十来两银子进账,放在哪儿不是金疙瘩,寡妇改嫁又不是罕见事,不过许是还得生身父母做主,毕竟亲爹娘谁不心疼姑娘,亲家母说是不是这理”
张氏眼中豁地起了亮色,农家人半辈子积蓄能有这十几两,有些不成礼数道:“那十几两银子可真?”
刘氏掐手做势说是真的,心底绽开笑,人嘛,到底逃不出财色酒气:“还能诓您?亲眼所见,保真”
她心想这事怨不得自己出手,怪就得怪大嫂不懂变通,她分了家名不正言不顺,那就换个名正言顺的来闹,不说能落个好处,大不了一拍两散,娘家领寡妇回门先例又不是没有,少了大嫂这株摇钱树,看黄氏还怎么蹦跶。
丝竹管乐热闹一整日,陶家流水席隆重,往后提及少不得夸两句慷慨,林云芝在厨下听了满耳朵好话,真真假假分得清,无外乎仗着黄氏多两分亲厚,伸手不打笑脸人,这话林云芝见到自己便宜爹前,一直信奉。
“你爹身子骨近来不大爽朗,常念叨你,若是得空尽管回家来,你爹跟我都盼着呢”张氏一副慈母良妻的嘴脸,要不是确保自己没有记忆错乱,原身不睦,险些信了苹果皇后的童话故事。
“这些时日腾不开身,往后得空,女儿自会回门看看”林云芝没有掩饰自己的鄙夷。张氏视若无睹,反倒撤了把林东海衣袖,绷着张脸道:“你不惦记你姑娘?”
林东海不晓得她媳妇葫芦里卖什么药,索性他道貌岸然惯了,逢场作戏上演场父慈子孝又不是难事,等戏唱完,林云芝浑身骨头噼里啪啦作响,头也不回扎进卧房,过冷水捂了把脸才缓过来。
黄氏见后唠叨两句水寒,想起自己为何而来:“男席有头有脸长辈多,不怪他喝多,你且熬些醒酒汤过去,免得一会发将起来家兴难受”
林云芝踅进厨房熬了碗送去他屋里,隔好远就有股子酒味扑来,人直挺挺躺在床上,鞋袜扑腾掉,东一角西一角有些壮烈,他嘴里含糊不清,离近些大致听摸出喜欢什么的,林云芝发笑:“原是少年郎春心动”
陶家兴平常面栖寒霜,醉了才知道底子下同旁人一样,林云芝扶将他灌下醒酒汤,岂料挣扎得厉害,溅了自己一角衣裙,连着他的领口也晕开淌水渍,汤水摇晃出瓷碗,林云芝端不住,屋内唯有一书案横陈,她错步放下瓷碗直吹气,压下指腹上的火烧火燎后,转头却瞥见案头宣纸用枕木压着。
上头字迹未干,竟是即兴之作,忍不住留意,只见上头陈列两行诗,倒将是残缺的。
碧海惊涛鸟倦林,空喜塞北楼兰阙。
字里行间,少年倾慕,虽不解他意中人是哪家姑娘,林云芝想该同黄氏提点两句科举路上艰苦,倒可先成家再立业。
第35章 火腿
过完腊月二十三,离年关就没有几日了,国之大事,在祀与戎,今上国主中兴,王朝九府十六州。
锦绣京畿及至边疆塞北,春耕秋收甭管喜不喜人,大年一应是要大操大办的,岁吉的水点心、饮桃汤,再有年饭、年糕、烀豕肉、贴倒酉守岁,日子掐着尾巴,没等砸吧出滋味,指头缝里先流干净喽。
比不得宫廷贵宴的牦象之约、龙肝凤胆,该有的时令果蔬,风干腊物如今要紧着置办,这些年货悬在家中梁上,亲友来时一瞅无不艳羡,你再装作一派云淡风轻,面子里子保管赚得足足的。
谈起腌制腊物,火脮必不可少,其中又以金华、兰溪、义乌三处有名,记不清是那本古书谈起,火腿惟杭州忠清里王三房家火脮,四钱一斤者佳,其香隔户而至,照着晋朝银钱量度,一斤十六两,一两十钱
知县、县丞这等有品衔的朝廷官员,一年的工钱才二十两,拢共单炒一盘火腿肉,就得吃掉近半两银子,半月的俸禄,便是当官的嘴馋,也得忍三忍,掂量囊中银两经不经得起支配。
火腿吃法无甚大的讲究,本身已经腌糟入味,煨黄芽菜、火踵、切丝、片或条块,炖汤混炖都可,剥取外皮去肥油留精肉,用鸡汤先煨酥皮,再炖烂肉,取一截子连茎切段,二寸来长,蜜糖、酒酿及水中火转小火煨炖半日,菜心菜茎不散,汤鲜肉烂,多以猪牛羊后腿,过盐渍、烟熏、发酵等好些工序。
阿斗是湘府派出身,腌火腿的能耐丝毫不逊自己,挑原料手法便能看出来,他道:“重阳至立冬为早冬腿,以春分前后又分早春晚春,时候不当腌制后的品级亦有差别,咱们这不豢养两头乌做不成贡腿,索性农家以漉汁和糟饲猪,猪食糟肥美,还算能将就凑活”
他指着其中一条猪后腿说: “小娘子选这样爪细,腿心饱满,骨似叶片状的,里头油头小,瘦多膘少腌制期间能少冒油脂,成品色泽也艳,油脂厚不过半寸,红白分明,咸中带甜。卤盐宜选西羌山的,各处盐铺都有贩,取井卤煎炼而成,如此好盐才腌得透皮肉”
林云芝听后,眼睛冒光,心想她这回是捡到宝了,庖厨行业有条不成文的规矩,大抵一席佳肴,司厨之功居其六,买办之功居其四,不然也不会有板浦的醋端就比浦口要好的说法。
阿斗说他晓得这些是因前头主人嘴刁,总在各州县远调赴任,贪图口腹之欲,遂常把他带在身边,跋山涉水,风物见过得多,有过比较。
“无怪乎圣贤有云,开拓眼界非为官者所利,虚才阿斗讲述,我方是头回听说,没得你提点,回头滋味怕是要不尽人意”两人挑了半天的豕腿,因要的多,屠夫拍着胸脯说亲送上门。
鲜猪先要修割腿坯,晒腿、整形、修刀,最后才腌制,处置的形貌,远远瞧着似琵琶,又称琵琶脚,李氏瞧见满盆子的盛况,奇道:“嫂子何故买这好些?”都够好几日用的了
林云芝笑笑:“左不过腌后不怕坏,待对面铺子修缮完,开酒楼早晚会用上的”
这话半点不假,火腿奇巧,能生津益血,滋肾填精,食疗亦可去虚劳怔忡、脾虚少食,颇受后世养生大众的追捧,也许说法不大恰当,大体是这意思,腌时如待字闺中的林妹妹,弱柳扶风,经不起半点懈怠;腌后画风突变,能比蜀中名将张翼德,丈八蛇矛、身强体壮,一言蔽之,是真的糙。
同两猪胰齐煮,油尽去,藏于谷内,能数十年不油不坏,日久味醇,上辈子自己曾亲眼目睹百年份的火腿炒出天价,这玩意儿比人还存得久。
今下爽朗,没有霜雪化时的寒潮,火腿腌攒入味后挂在檐下风干,隔三差五以篾针刺三处部位,嗅之三针清香便是好的,香味浓烈,林云芝每回经过廊下时总忍不住贪吸两口,掰着手指头数日子。
大晋好摆席,越隆重的节气酒楼食肆的生意越红火,肆内有自己三人也时常周转不开,临雇些人又怕遇上心思不正的镇上酒楼前些日后的勾当,自己还心有余悸,斟酌来斟酌去也没有挑中意的。
李氏眼下欲言又止,先后几回她没留意,等留意时问道:“二弟妹有话只管说,自家人不必吞吞吐吐
她嗳了声,把话表明:“这话合该难说出口,我也是瞧大嫂焦头烂额于心不忍,怪我谋阴私也好,大嫂肆内正缺人手,风口浪尖的节骨眼上,自然招的人知根知底最稳妥,但话说来容易,真如此,没得有戏文里那些数不清卖主求荣的话本子,仗着跟嫂子亲厚,壮胆向嫂子举荐个人。”
“我娘家舅的小侄儿,性子憨厚,手脚也算勤快,由着我娘养大,身上没半点积蓄,娶不上媳妇,至今还单熬着,前些时候回门,老子娘拉我求法儿,他那爹娘是杀千刀的,拿捏我小侄儿口艾,欺他不详,一介活人愣是当木头桩子养。”
似怕自己话别有用心,李氏急急解释:“他虽不在我眼皮底下养,也算是我看着大的,品行我敢作保,定无不当劣迹。”
林云芝想跑堂伙计早晚她定是要招,与其继续瞎猫碰死耗子以待来日,倒不如成全李氏,毕竟实在走投无路,万不会寻到自己跟前:“弟妹推举的自然错不了,那就劳你走一趟,去接你娘家侄儿来,你也明白,我这儿是真急!”
“嫂子......”李氏思虑过林氏数十种推脱搪塞,又或是自己劳废口舌不得其果,偏偏没想过,她会如此爽快点头,刘氏因想到店里帮忙闹过多少回?依旧被拒之门外,一时有些不知所措:“我以为......”
“以为什么?我是豺狼还是虎豹?”林云芝打趣,李氏错不住摇头否认,此刻说林氏菩萨心肠她怕也会毫不犹豫点头,却是直来直去的,比老三媳妇那花花肠子好相与多了
她道:“早些动身去吧,免得一会儿天压青,老二该不放心了”
兀地牵扯上自家男人,李氏不由得臊红脸,喏喏应了声:“嗯”
事不大,林云芝理应能做主,却特回去一趟同黄氏说起这事。
黄氏正纳鞋底,闻言停了手里的活,抬头睃瞥一眼:“她娘家舅侄儿的事,有过耳闻,是有些可伶艰难,老二媳妇娘人过花甲,好不容易盼着儿子成家以为能想享清福,不想临老又添这么个孙子累赘,舍又舍不掉,老子不养她再不帮衬,那孩子怕也长不到如今,唉,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谁能说得清,怎么说都是亲戚,能帮衬些就帮衬些!”
林云芝说是这理,黄氏转头问起镇上生意紧不紧手,她食肆里帮不上忙,家中事却自想着一力操办,用她话讲咱不能添堵,老大媳妇能挣钱,那是她的本事,她从没想过指手画脚、多加掺和,一家人最后和和睦睦,已然是最体面.
黄氏自认眼皮子浅,村里长舌妇嚼舌根说老大媳妇不守妇道,整日在外抛投露面,老大媳妇开馆做生意,清清白白的,能看清这层就够了,至于其他她没心力去深挖。
“你也别太累着,不指望能有金山银山,安稳康乐就好”老大媳妇的心气比她当年可高多了,合该去闯闯,到底是受寡妇的名声圈束。
“娘,原是记不清的事,听你方才话又惦记起来,有样儿事要你点头呢”
黄氏心底呐喊问何事,顺老大媳妇眼尾瞧去,愣了愣:“同絮儿有关?”
林云芝说是:“离了刘家,小姑如今是得自在,汤药养好些时日身子骨渐也硬朗,娘可又想过以后?”黄氏叫她问住,嘴唇翕合半晌,没听到有响动,这话并非无地放矢,眼下再好哪也只是眼下,黄氏能一辈子将姑娘留在身边不成?谈再嫁又言之过早
林云芝的法子正好折中:“娘比我明白小姑脾性,比之初时彷徨无措,什么话都能掏心窝子同您讲,现下一日里,您与她对坐说话的时辰又有几何?相距多少折转,用不上我细说,您该有数”
黄氏不大懂老大媳妇揭这盖在明面的窗户纸作甚,沉声道:“有话不妨阐明了说”
林云芝手里攥着绒线球,一角一角缠:“娘,小姑其实心下比你我都周圆能熬,何故要拘在过去,与其叫她老回想不幸,不若忙活起来,一应事抛诸脑后,且不按雇佣的工钱,与小姑的是红利分成,您先别想着推拒,绝非是显摆,长久的金钱命脉,往后便是她最大倚仗,即使再嫁,在婆家,小姑也不至于如从前,任由婆母欺负。”
多少无可奈何全因铜锈而起,没容貌年岁的长处,独独还能以银钱添补短处,进退得体便是寡妇也能活出自在。
黄氏脸上分不清喜忧:“回头我与她说说,去不去还得由她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