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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匡更是一个爱民如子的刺史。
在奏章最后,荀匡以血写就。他恳请新皇,看在各州百姓的份上,不要派出中央大军。中央大军为个州郡府兵的集合,人数多达十余万,如此多的军队,给养必定由沿途州郡百姓提供,可近几年洪灾旱灾不断,百姓早已疲于奔命,如今勉强恢复生机,就又将那群贪婪如蝗虫的军队放出,一路搜刮而过,民将不民,何以聊生?
才德兼备,忠贞不二,爱民如子。
我无比敬佩这位刺史大人,可惜,不得不与之为敌。
原因无他。
各为其主罢了。
我没有命令我的军队,可是我的军队中无一位士兵上前阻拦这位垂垂老矣刺史,他们静默着,目送着这位老人家,奔赴自己的最后一战。
荀匡满身是伤,步伐却极其稳健,他踏着自己士兵的鲜血,一步一步地向我走来。
旌旗猎猎,战鼓止息,在死一样静默的战场上,我的手缓缓紧握剑柄。
在拔剑前的那一刻,九王爷按住我的手,提起长刀,迎战早已迟暮的英雄。
这一次,九王爷没有半分留手,不过百十回合,长刀就刺穿了荀匡的胸膛。
在荀匡身死之前,他亲手拔出了插在自己胸口的长刀。
“九王爷,好刀法。”
即使血涌如柱,荀匡依旧赞了一声他的对手。
九王爷翻身下马,提起长刀,直插在荀匡身旁的地面上。
在他回身之前,没有取回自己的刀。
那柄刀是主子赠与九王爷的,随他征战七年,是他最宝贵的刀。
却被他亲手葬送。
88、
在全灭荀匡的军队之后,我们连掩埋我方阵亡的士兵都来不及,就又匆匆启程了。
为了抓荀匡,我们已经耽误三天时间了,不能再停在益州了。
最近几场接连而至的战事让我的心情万分沉重,很多时候,我已经不知道自己做得对不对了,只是单纯的为做而作罢了。
不过这种迷茫中带着自罪的心情并没有维持很久。
两份接连而至的信件让我无法再考虑这些无关紧要的情感。
在我们绞杀荀匡的子夜,徐玉阙的信件送到,并不是关于我军粮草的事情,信中只有薄薄一张纸,纸上只有潦草的一句话。
“季三青被困宛城,危矣,速去。”
我心头剧震,薄如蝉翼的信纸重于千斤,我颤抖着的双手无法承担,任由他飘落与地。
记忆的碎片复现,是那善良憨厚的季家长公子,两次救我脱离必死之境的恩情;是那善解人意的贵公子,在我手足无措之时与我共骑的温柔细致;是那名白衣公子站在繁星之下,向我伸出的温热手掌。
他也要死了?不,不可以,太子党中的任何一个人都可以死,唯独他不可以,他是我现今名字的起源,是第一个教会我何为爱意的人。而我之所以在主子面前这么努力,一方面也是因为他,我希望我爬得足够高,这样就能够在太子一党垮台的时候拉这个无可救药的滥好人一把。
毕竟,我们从来都是季三青最大的敌手,连他的对手都不想杀死他,他不就是真正的平安无虞了吗?
在我说设想的任何一种未来中,从来没有季三青死亡的结局,太子继位,他会位极人臣;主子功成,我和季清霜会拼死相护。
但是,我无论怎样都没有料到,季三青会直接撞到主子手里,还是在这种要命的时候。
这他妈的开什么玩笑?
就在此时,季清霜的信件随后而至。
季清霜身为季老丞相的孙女,大禹长公主的女儿,一生高傲无比,从未低头,但在这份信件中,她极尽卑微,说她劝不了主子,主子铁了心的要杀季三青。现在她没有办法了,只能寄希望于我,让我速至宛城,救季三青一命。
两份急件送到,容不得我不信,容不得我悲伤,也容不得我继续停滞。
我压抑住自己过分激烈的情绪,披上铠甲,提起长剑,撩开帐篷就要离开。
正巧,九王爷不知为何坐在我的帐篷前,倒省得我去找他了。
“军务处理完了?”九王爷坐在月下,肤色莹白,神色颓唐,他将手中酒壶递予我,以半命令的语气说,“那就陪我喝酒。”
如若平时,我的确会对情绪明显不对的九王爷多加关怀,不过现在,想到身处险境的季三青,我没有任何心情,甚至没有注意到九王爷明显的不对劲。事后想来,才知道我又伤了九王爷的心。
我对九王爷的言语听而不闻,甚至觉得他递来的酒壶烦人无比,随手挥开,九王爷一个没有拿稳,酒壶碎裂在地上。
九王爷不再言语了,静静的看着破碎的酒壶中汩汩流出的酒液,眼角有些晶莹。
他不再烦我,这正和我心意,我以极快的语速嘱托他。
“我将即刻赶往宛城,接下来就由你来带领大军继续前往豫州。”
“我知道了。”九王爷趁我没有注意,悄悄地伸出手,拿了一片酒壶的碎片,攥在手里,直到手掌被割地鲜血淋漓,他才能以巨大的平静说出,“你什么时候回来?”
我的步伐顿了顿,因为他。
”很快。”我同他许诺,“你在这儿等我,我很快回来。”
悉悉索索的声音,我没有看他,他的语气依旧冷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