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节
——桌上放着江怀璧丢失了半个月的那支桃花簪,也是母亲留给她的遗物,自从丢失后她曾派人多放寻找却一直无果。
怎么会在沈迟手里?并且那簪子居然还破损了,只剩下雕刻着精致桃花的簪头,本应插入发鬓的尖头从根上断裂了,不知所踪。
沈迟坐下来将破碎的簪子推到她面前,面上含笑道:“我捡到的时候就是这样了,这可不是我干的啊。知道是你的,前些天一直忙着都没顾得上给你,现在还给你。我看了看,那上面的手艺不错,这桃花刻的栩栩如生的。京城里倾慕你的姑娘可不少,来来来说说是谁送的,让我也听一听。这么多年都还没有姑娘给我送东西呢。”
江怀璧摇了摇头:“不是别人送的,是亡母遗物。”
沈迟愣住。他还真没想到,还一直以为是哪家姑娘看上她了。
转念一想觉得更不对劲了,“江夫人送你簪子干嘛?你用得着么?”
江怀璧整了一下立刻反应过来:“母亲原让我交于小妹,但小妹那段时间与我有些隔阂,因此一直便搁着了。……沈迟,你是从哪里捡的?”
她的目光让沈迟觉得,她并不相信他捡来的这个,而像是蓄意所为。好吧,他还真是捡来的,不过后面是他一直隐瞒着没有给她,甚至自己还研究了一段时间,满心在那猜想会是谁。
“我们自方府出来的那晚,那个破院子里,你走得时候落下的。我这个人光明磊落,没有必要干那偷盗的勾当,还有,你这簪子还真没有必要让我费心拿过来,也没有什么用处啊。”
江怀璧不说话了,看着那残缺的簪子心中有些痛意。她似乎对庄氏只剩下愧疚了,每每看到母亲的遗物都会想起那天母亲去世时的场景。而如今,母亲留给她的唯一一支簪子竟然也碎了,愧意更深。
沈迟能够看到她看似平静的面上那双眼睛里流露出的伤痛情绪,心下有些不忍,放在桌子下一直藏着的手略微一紧。手里握着已经折断了的另一截簪子,心里犹豫着要不要还给她。
却又想若现在拿出来她那双眼睛怕是又要将自己吃了,还要面对一系列诘问,想了想手更紧了,握着那半截已经有了些温度的断簪不放手,却似乎觉得自己手里的断簪都在有些伤痛,手心被尖扎得有些微微的痛意。
经过一番挣扎就在他就要开口的时候江怀璧忽然出声将他的话堵在了嘴边:“等雨小一些我们便赶路吧,尽早回京便能对京城局势多一分的了解。”
沈迟暗暗腹徘,该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是你,可不是他这个整日无所事事的闲人。
过了一会儿,沈迟忽然道:“你想不想知道我那日留在晋王府,与晋王都讲了些什么?”
他自己斟了一杯茶,仰面一饮而尽。
“晋王的目的咱们也很清楚,只要百越那边那条狗不咬到他身上就可以了。晋州官员这边当时我么说好了我救我的三叔,他不干涉,我也可以保证我三叔觉得不会缠上他,崎岭山那边我给他说了我们两个会解决。”
江怀璧道:“一堆废话。”
沈迟撇了撇嘴,他也是没什么说了才随便说说而已。
“你是不知道那日我有多凶险。晋王讲我扣下来第一句话便是让人先将我三叔再抓回来。我告诉他他要敢抓我三叔,我母亲得了信即刻便会派人前来,而且两家结盟很可能会因此受到影响。于是晋王放弃了这个念头,转念又跟我说要去将盐政官解决掉,我……”
“等等,”江怀璧忽然打断他,“你说晋王也有意杀盐政官灭口?那当日在衙门那桩案子里会不会就是晋王做的?或者说崎岭山三当家是晋王的人?”
沈迟思忖片刻:“我觉得不会。三当家且不说对那黑蓬人忠不忠心,他若是晋王的人,这事早就干了,还用得着我们去做?不过据那个傻憨憨的老九所说,三当家很可能不是黑蓬人的人,主子应该另有其人。至于是谁,我们以后闲来无事可以去查查,现在还真没这个功夫去查,还有那个神秘的黑蓬人大当家,我总觉得他身份不简单。能时刻盯着皇帝的,说明他在京城的势力很大;能管事管到晋州崎岭山这样的小地方的,说明全国范围内的眼线极广。想了想,眼线能伸到这种小地方的,该得是多大的势力!怀璧,你觉得那人可能是幕后之主本人么?”
江怀璧微微摇头,“这个不好说。我觉得若是本人,那便表明那人对晋州这件事非常重视,以至于连崎岭山都查的一清二楚。据那晚的情况来说他便是在崎岭山守株待兔等着我们了,甚至于,连我们的行程都一清二楚。若不是本人,那么那人的眼线也算很厉害了。无论是不是,都很明显是冲着晋王来的。我以为,冲着晋王来的无非是看中了晋王的权势要取而代之甚至拔草除根。能争到这个份儿上的,必是有些权势或者皇族人士。”
沈迟有些明白了:“你的意思是,要与晋王争夺的,那便只有他最看中的东西,所以才步步紧逼誓要置他于死地,多方周转寻找机会。”
两人心照不宣,都想到了晋王野心这方面。
那么这人是要有多厉害,从一开始或许就是个局,崎岭山盗贼这个恐怕只是个幌子,真正在背后使晋王府人心惶惶的 ,是崎岭山背后的主子。而这个主谋,有着与晋王一样大的野心,并已经做好了充分准备,连江怀璧和沈迟都牵扯进去了。
至今没有露出半点踪迹,看来隐藏的很深。
江怀璧不进想到,那父亲会不会也在那黑蓬人的算计之中,还有整个江家呢?
沈迟看她不由自主地陷入沉思且不时蹙眉,出声安慰:“晋王这件事没有达到他的目的那人是不会松手的,我们现在还算安全。我怀疑他要丁瑁的性命或许只是想给晋王提一个醒,让他把注意力转移到其他地方,分了心好让他那边松一些,然后这事是我们干的,所以你看晋王的注意力全都在追杀我们这边了。并且你还很适时地投了晋王的书信,算是帮了黑蓬人一个大忙。他为什么不来灭你的口,我怀疑他知道你要做什么,想隔岸观火。”
江怀璧叹了口气:“这岸边的火看的久了,大概就会忍不住自己也想去添一把。但添到哪一边就不得而知了。”这才是他担心的事情。
沈迟默了默,“先不想这么多了,现在想这么多也没多少用处,空想只会徒增烦恼,还是专心回京吧。到了京城再慢慢做打算。”
若到了京城,怕是事情更加繁多了。上一次方文知干的那个事情也不知道父亲处理结果如何,会不会留下后患什么的。
第66章 回京
四月二十六, 江怀璧与沈迟到达京城。
两人坐了马车进了京, 穿过闹市时沈迟掀开帘子看了看外面的景象, 与他们走的时候一般无二。街头巷尾的小孩子围着圈儿唱歌谣, 不远处慢悠悠走着一个卖糖葫芦的老人, 街旁成衣店茶馆比比皆是, 还有卖女子簪钗的小贩等等。京城素来热闹些, 若到了上元佳节等节日,这条街便会拥挤得连人都过不去。
沈迟听着外面的人声鼎沸, 放下了帘子,略带玩味得道:“怀璧, 你说宋代有张择端一幅画卷将整个汴梁城的好景象都容纳其中,自那以后再无人绘得出《清明上河图》。那咱们这大齐京都看着也不比汴梁差, 若能有人也能画出一幅来,必得流芳百世了。我记得你的丹青不错, 有意否?”
江怀璧阖着的眸子蓦然睁开,淡淡道:“晚照居士的丹青都传到沅州了,连如今的宫廷画师都曾赞誉有加,何须我来执笔?”
沈迟略显意外。当初他有一段时间在晋州颇为落魄,母亲在京城接济不了他, 他便有那么几天卖字画为生,因为人前他的形象便是远离世俗极尽风流, 且作为长宁公主的儿子若身无所长也不大可能,便曾在笔墨丹青上下了一番功夫。
他的坏名声其实并不是从青楼里传出来的,而是从京城那些大家闺秀的嘴里传出来的。那一段时间总觉得背后有人盯着, 查也查不到便索性将名声放出去,也忘了是为哪一家的闺秀画了一幅小像,被传出去后便有人揭发他曾在青楼出没的消息。从那以后他的名声便不太好了,然而因为他从中做了手脚,擅长丹青的事情京城倒是没有多少人传开,但是宫中画师却曾对他的画作有过赞誉之词。至于江怀璧所说的“晚照居士”,这个署名他只在晋州那一带用过。
江怀璧是从哪里知道的?
江怀璧自然不会说这件事她根本就没有怎么查。那年江初霁也去了沅州,她整日闲不住,东逛西逛的便淘了一幅画回来署名便是晚照居士,江怀璧也没怎么在意,倒是江初霁派人去打听,也不知道怎么就打听出了沈迟。她还记得那时江初霁的眼神蓦然一亮,却也没甚在意。后来她才觉得,妹妹的心思怕是在那之前便有了吧。
沈迟一笑,“你查的还真仔细。”
江怀璧顺着他的话说下去:“长宁公主嫡子也不大可能一无是处。偶然得知罢了。”
沈迟探过头来,好奇道:“你见过我哪一幅?”
江怀璧撇了他一眼,“《琉璃美人图》。”
沈迟:“……”
那大概是他最大胆的一幅画了。那时他问众人想要什么,下面便有人起哄说美人图,他实在手头拮据便应了,万万没想到这幅画会被江怀璧看到。
江怀璧看了看外面轻声问:“你不回侯府么?这里偏了。”
沈迟懒懒靠在车壁,“没偏。总算进了京城,这次去晋州我可欠了你不少,现在便委屈一下做你护卫好了,看着你安全进了尚书府我才能放心回去。”
“世子……”
“等等,我都换你怀璧了,咱们之间没必要这般生分吧,好歹算是共患难的兄弟了。那天上崎岭山你可是还欠我一声哥哥呢。”
“……”
江怀璧不说话了,一个字也崩不出来。
沈迟叹了口气,觉得有些无趣。这人呐,还是不能太爱面子,脸皮薄都经不住逗,还没有那个侯府里凶巴巴的二弟好玩。
眼看着要下车,江怀璧觉得两人一起进府的确是有些不大合适,父亲已经得了消息,估计已经在府中等着了,妹妹大抵也在。她是不希望妹妹与沈迟见面的。
“……君岁,长公主大约已在侯府等候多时了,多日不见也必定十分想念,还是尽快回去为好。”
沈迟微愣,嘴角轻抽,瞧这都乱成什么了,至于么,不就改个称呼。要这人低个头怎么就那么难,罢了,唤字大约已经是她的极限了,也超乎他的想象。他还以为会一直僵下去呢。
心下微乐,“母亲那边不急,我把你送到再说。……还有啊,怀璧你冠礼的时候记得告诉我一声,我也要来观礼。”
江怀璧还没有来得及出声拒绝,外面木樨便提醒一声:“公子,到了。”
江怀璧愣了愣,被这一声打断,她方才要说什么来着?
沈迟推推她:“下了。”说罢一个人先掀帘出去。
准备接江怀璧的木樨怔住,已经站在府外的江耀庭和江初霁也霎时蒙住。
不是说江怀璧回来么,怎么出来的是沈世子?
还好江怀璧回过神来也出去了,抬眼便看到江耀庭立在风里等着。
与上一次从沅州回来不同,此刻便是经过了生死之后的重逢,心中万分感慨,觉得自己运气不错,若真的差一点,今日回来的,怕就是尸体了。
“父亲。”
江耀庭对她点点头,然后对二人道:“都进府说吧,外面风大。”
一路上他心中也略略有些不愉,一面尚且不知道江怀璧的身份如何,一面对沈迟的来意有些疑惑。京城这边还不能明说出来,需得沈迟走之后才能对江怀璧一一细说。
而在场所有人中最为激动的竟是刻意放缓了步子的江初霁。自一开始的意外到现在看到沈迟的惊喜,若以她平时的性子大抵是能思虑到很多的,而此时她满眼都是沈迟。
她自己本就不大在乎名声,母亲当年不也在出了那样的情况下嫁给父亲后来一生相敬如宾的吗?她也可以不在乎,不在乎沈迟的生性风流,不在乎他的不求上进不学无术,反正就是年少时候那一眼的波光绝艳,心中便暗暗埋下了那颗痴情的种子。尽管当着江怀璧的面有勇气说要断了念头,但那么多年的痴念又岂是一朝一夕可以消除的?
江怀璧能感受到妹妹的异常,她也能感受到妹妹此时怕是已经失去理智了。她想方设法不让妹妹进宫,可不是为了让她跳进另一个火坑的。以晋王如今的势力以及那不知名的黑蓬人的手段,这京城几年内怕是会变天,那时身份尊贵的长宁公主焉能不被卷进去?整个永嘉侯府都不能独善其身,妹妹进去又何尝不是进了一个与皇宫一样危险的地方。
然而至此时她竟毫无办法。他知道自己提醒,妹妹会懂,但毕竟心不由己,自己若说过多只会适得其反让她更加烦恼。大概便如木樨对归矣,稚离对她的那份小心思一样罢。
前堂距府门并不远,江怀璧及时收住了心绪。
沈迟并没有多待,也就与江耀庭寒暄几句后便告退了,自江初霁身边过时没有任何反应。然而江初霁的目光也只是在沈迟身上停留了一瞬便移开了。除却江怀璧能够感觉到外,江耀庭完全没有注意到。
“阿霁。”江怀璧唤她。
江初霁转过头来,眉目清明,“哥哥。”
江怀璧看着父亲,轻声道:“父亲,我有办法可以让阿霁不必进宫了。”
父女两人皆愣住。
江怀璧顿了一下继续道:“但入宫必要程序还是要走的,届时阿霁会落选,然后归家后如常出嫁便可。”
江耀庭不知道她做了什么,但是总觉得她一定做了莫大的牺牲,她此次回来才说这件事很显然是在晋州时有了打算,但这个月里他除了收到她的问安书信和一些消息外其他并不了解,不知道这一个月里她究竟做了什么,这么长时间她定是遇到阻碍,究竟有没有伤到自己全然不知。
江初霁其实这么长时间已经想通了,进不进宫她都能接受,原先若是听到可以不入还是有些欣喜的,如今也没多大感觉。但是哥哥究竟是怎么办到的呢?
江怀璧起身,步履尽量放从容向前走了几步,缓缓跪地向江耀庭磕了个头,弯腰的那一瞬间似乎腰际哪里有个伤口猛然痛了一下,她整个人顿了一下然后装作若无其事。
“父亲,儿子不辱使命,此事已经基本办妥,晋州那边已无忧患。”
江耀庭没有点头也没有说话,只将她扶起来。一如以前多次一般,她归家向他问安,他照例去扶她。而这一次,他能明显感觉到,江怀璧身子有些沉,只是一瞬间而已而后又恢复如常。
江耀庭对着身后的江初霁道:“阿霁先回去吧,我与你哥哥商量点事。”
江初霁欠身告退。
江怀璧神色严肃起来。
江耀庭第一句话竟是:“怀璧,说吧,身上的伤究竟有多重。”
江怀璧全身微微一僵,顿时脚下都定住连转身都忘了。
“父亲……”
“我还没老呢,不至于连这个都看不出来,”他叹了一口气,“你这孩子,每次什么都不愿意说,身上担子别放太重,到底身后还有我这个父亲在撑着呢。你祖父虽远在沅州,却也不是不管事的,何必把自己压的那么重。你祖父也跟我说过,你太要强了,事事追求完美无瑕不是坏事,可是怀璧,世上哪有那么好的事情,你事事都想的通透,怎么就这件事这么固执呢。”
“你与你母亲之间我即便知道怎么回事也无可奈何。别人家的孩子通常与母亲亲近些,父亲通常与女儿心离得更远些。我虽觉得咱们父子俩更近些,但怀璧,你没有觉得,你懂事得不像个孩子。我不是不希望你尽快成长,可那需要一个过程,不是你一朝一夕便可成的。”
第67章 把柄
江耀庭叹了一口气, 低声道:“马上去请大夫看看吧在家多歇歇, 看你的样子必定伤得不轻, 你又不肯说, 唉……”
江怀璧坐下来, 看着父亲的目光还在一直打量着她。她轻声说了一句:“儿子没事的……”能活着已是万幸了, 伤毕竟是皮外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