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节
江耀庭心中暗叹, 却是不再说她的伤,问她:“晋州那边究竟如何?这些天你写信只报喜不报忧, 尤其是近几天连时间都不稳定,断断续续的, 我看得稀里糊涂。”
“晋州一切妥当,不过中途遇到的事情比较多, 有些时候太忙便搁下了,”江怀璧尽量回避他报喜不报忧的问题, “我与沈世子去的时候晋王已先扣了沈秉,将他安置好后便先去了崎岭山。据我观察,崎岭山有问题。虽说是一帮土匪,但那大当家对京城了如指掌,甚至于连我们上山都提前知晓。”
这些在信中稍微有所提及, 但如今听江怀璧亲口说,他竟觉得后背有些发凉。
“可知那人是谁?”
江怀璧摇头:“目前还不知道, 但既然回京了定是要细查的。那人说要晋王府中的谋士丁瑁的性命,我与沈迟应了。身上的伤便是那时有的,至现在已恢复一些了。”
江耀庭有些疑惑, “那晋王府可不是随随便便进去的,且既然是谋士,如何能轻易让你们得逞?我觉得纵使你的伤再重,怕也没有那么容易吧。”
“因此那谋士也仅仅是重伤而已,我也因此逃过一命。然而那黑蓬人事后并未多加追究,我总,觉得还有别的目的在里面。没有赶尽杀绝便是要加以利用了,只不过现下还未查清楚,都不好说。”她端起桌子上的茶轻轻抿了一口,继续道:“晋王这边问题都不大,只是我们去盐政那边看的时候,刚到便发现当地盐政官正好被人暗杀。在衙门一阵纠缠后发现是崎岭山的三当家所为。”
“三当家?”
“是,那山上我们并不熟悉,土匪也没怎么了解,九当家被三当家当成了靶子出来晃,沈迟没留后患就地解决了九当家。这山上关系很复杂,老三老九和那黑蓬人似乎并不是一伙的。而老三做这件事目的竟是为了阻拦我们拖延时间。因为暂时还不曾发现什么弊处,便没有细查。”
江耀庭沉默片刻,“你的意思是,现在晋州那边只是暂时没有什么威胁吗?可能撑到百越那边解决之后么?”
“崎岭山的线人主要集中在京城,我们在京城多盯着便是。我这次回来得比较急,京城情况还不太了解。”
江耀庭目光一转,“这可不像你平时的作风。”
江怀璧道:“阿霁选秀的事情我做了打算,这事拖不得,是有些急躁了。”
“这事我还没问你,阿霁选秀可是陛下的旨意,你有什么本事能确保阿霁不入宫?我瞧你方才有几分胸有成竹的气势来。”
江怀璧身上还装着那封染了血的信,若拿出来江耀庭必定又要担忧,便故作玄虚:“那我先卖个关子好了,左右也就这几天就解决了。”
江耀庭却蹙眉:“不急,阿霁选秀都到五月中下旬了,现在还早着。你先把你身上的伤养好再说。”
江怀璧也不反驳,只轻轻点头答应,但两人心知肚明,她有些事情上可并不那么听话。江耀庭暗叹,还是非得要找个人盯着她才好。
他忽然想起一事,“对了,宋家来人了。”
江怀璧愣了愣,觉得没头没脑的,“宋家?可是宋太师?”
宋舍与江家不是一向水火不容么,那个顽固的老学究在朝时可常常针对江家来着。一个多月前不就是因为父亲他才下了台。
江耀庭点点头,“这事说出来为父我都难为情。宋太师跟着宋家一直在京城住着,前些天邀了我去小坐。我为晚辈自是从命,入了席后他趁着酒劲说了许多话,我瞧着似乎有意宋江两家结亲。”
“结亲?阿霁才及笄,且又在选秀之列,若结亲可是看上了沅州?”
江耀庭无奈笑了笑,“哪里哪里,是你,他们要结亲的是你。你这身份瞒了整个大齐,你这性子出门在外是很不讨喜,但你这相貌在京城一众儿郎中算是出众的了。若我没记错的话,京城里似乎就有些姑娘暗地里心慕你吧。宋太师的嫡亲孙女便是其中一位,宋太师毕竟原先是那个脾气,当时说话即便很委婉也已经难得了。他的意思是,先把你们的亲事定下来,等你冠礼过后再成婚。我估摸着宋太师是看上了你三年后登科可能性比较大,宋家姑娘大概就是小女儿心思了。”
江怀璧能看得出来江耀庭眼里含着笑,仿佛是真的看到了儿子长大了要成婚立家的欣慰之态。
她:“……”父亲可是知道她身份的,咋还看上去那般欣喜?
江耀庭轻咳一声,“……我是觉得能有姑娘家能看上你,有些欣慰。……也不是那个,你的这个性子怎么说呢,宋家姑娘的眼光真不一般。”
“……”江怀璧无言,继续沉默。
“自然,我肯定没答应。他宋太师有酒劲,我也有。……满嘴胡言直说你还小,且性子不太好怕耽误了人家姑娘,给辞了。”
江怀璧忽然道:“我记得萧羡曾与我说过,萧家给他订的亲也是宋家姑娘。”似乎是唤宋汀兰的。
一听说这事,江耀庭便想起了前段时间三家的那个事情,端起茶杯一饮而尽,接着将事情所有枝枝节节详细道来。
江怀璧从他的信里是了解一些的,但听罢细节还是觉得有些哭笑不得。方文知路上甚至还派了一批此刻去刺杀,在京城中还多方布置,看来之前还是小瞧他了。
“所以宋家因为方家此事被卷进去了,而萧羡又与方文知有些浅交情才退的婚么?”她记得方文知曾邀了萧羡赴宴,但听从了自己的建议后便没有去了,这件事父亲说的也并未将萧家卷进去,且两家也没有多少交集。
“这方面我估计没有。关键是当初那些人弹劾我教子无方时萧拙跟着起哄了几句,似乎提到了什么清高狂傲之类的,这些大概是他们说你的。但宋太师当年年轻的时候是京城中公认的死脑筋,这四个字那些年不知道多少人说过他,他还因此发了脾气。大概是这几个字让他不舒服了,但更重要的是那萧文卿在京城实在不算出众,这门第也不算高。听说一开始宋家便不大愿意的。”
江怀璧点点头,了然。心道怕是不止宋家不同意,萧羡大概也不同意吧,已经在她面前发过多次牢骚了。这亲没定成,他大概是欣喜的。
听到景明帝也知晓母亲的事时,她心略微沉了一沉。
她主要是为了母亲的事情不被景明帝知晓才与沈迟去晋州的,然而从一开始景明帝就已经知道,那她还费了那么大功夫从晋州绕一圈回来。另外一个问题是,景明帝以后会不会就如同江耀庭当初担心沈迟那般一样胁迫父亲去做什么事?自然,也不能说胁迫,景明帝的旨意是不能抗的,只是看是否其他人同意罢了。
江耀庭却并不担心,很显然已经想通了。
“历代帝王疑心都重,你也应该知道高祖开国后对朝□□臣大加防范,后期将整个朝堂都请洗了一遍,上至阁员下至地方官,基本上都换了。后期大概承袭这种风气,因此设了锦衣卫中也有对朝臣监管的人。帝王不怕你权势滔天,只怕你这权势过大而无掣肘。你权势大也说明你能力到了,能够是朝廷上下心服。而若是没有任何把柄,完美无缺的话便对皇位造成了很大的威胁,帝王没有什么牵制你自然感觉到心中不安。那时才是祸患的开端,他会自发寻找各种罪名,轻则牵制,重则发配灭族。”
“他周怀恩之所以能多年站在那个位子不曾动摇是因为他擅长笼络人心,这一点他隐藏的很好,只是淡淡的一点意思别人很难看出来。他心中其实是极有主意的,但在陛下面前很少表现出来。陛下所知的内阁首辅便是将各方意见略加整合,然后糅合起来呈上去。可这一次两次还行,次数多了就能看出来了,他每一次揉和出来的结果总是能让陛下刚好满意,且能让其他人也都心服口服。”
“那这些父亲您能看出来,陛下如何能看不出来?”
“陛下到底还年轻,手段上是厉害,但正好应了那句当局者迷。每次事情要是十分紧要时他自己都全身紧张,自然顾不得周首辅究竟是自己的主意还是他糅合出来的结果了。他把握的分寸很好,每一次都是恰恰到位,所以无论日后如何,现今安然无恙。”
“我一直觉得周家屹立不倒是宫里头出了两位中宫的原因,毕竟这都三朝了,往前追溯却还有那么多名声流传至今的周家子弟。周家俨然已经自称一个体系,而非仅仅是一个家族了。与周家联姻的姻亲,还有远近门生等等,关系庞大到我们无法撼动。”
江耀庭却道:“这你可错了。这世上能动他周家根本的,恰恰是那龙椅上的皇帝。陛下或许正是因为没有看清周怀恩,所以才想方设法得防着周家。你想想,中宫皇后自潜邸嫁给陛下所少年了,至今嫡子也就一个,年龄幼小身体还孱弱。以陛下对皇后的宠爱,何愁子嗣?”
江怀璧霎时想明白了,“所以父亲那些把柄此时反而更有利些?”景明帝本身能力很强,他需要的是能帮得上忙,却又能甘愿臣服且乖顺的阁臣,这个尺度很难把握。
第68章 照顾
江耀庭缓缓摇了摇头, “也不能说那么绝对, 这只是暂时的一个法子罢了, 长久不得。依如今的形势, 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怀璧, 你往后的路还长, 有时候想得太多看得太远于你来说反而是一种负担。”
江怀璧默然片刻轻声道:“儿子知道, 该想的自然会想得周到,不该想的趁早会断掉。”
江耀庭叹了口气, 这孩子分明就是没听明白他的意思。
“你此次与沈世子同行觉得如何?这一路时间也长,身份没有露出什么破绽吧?”他比较担心这个问题, 沈迟看上去也不是蠢笨之人,江怀璧平时细节是特别谨慎, 但时间长了身体上是会有破绽的。且她身上还有伤,难免让人担心。
“尚可, 路上偶尔不顺畅时互相扶持着也能容易些。我的身份没有暴露,倒是沈迟一路上闲不住,与我说了很多话。他说话看似随意,实则句句都在试探我,我没有上套, 却也觉得很难应付。一个月还好,若时间再长, 就不能保证了。”这也是她路上为何急着赶路的另一个原因。
江耀庭点点头,“那以后与沈世子还是尽量敬而远之为好。时辰也不早了,你先去歇息吧, 我得进宫一趟,与陛下还有些事情要商量。”
听到“进宫”二字江怀璧眸光微微闪了闪,随即起身一揖告退。
她也该找个时间将那封信和金印交与景明帝了,当初约定的是一月之期,快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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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迟归家一如既往有长宁公主在府中殷殷相迎,永嘉侯与沈达立在一旁看着母女二人亲热,只觉得自己像是外人一般,看着他们寒暄过后去了后堂,两人默不作声地各自散了。
长宁公主将儿子从上到下仔细打量一遍,果然发现了问题。
“我瞧你方才走路都不稳,伤着了?”声音中隐隐含着些怒意,沈迟知道大约是要问凶手了。
他仍旧笑嘻嘻的,露出吃惊的神情:“我走路不稳么?我怎么不知道,很稳的呀……”
长宁公主放下茶杯瞥了他一眼,“你方才跟在我身旁走,我不能看,我还不能听了?右脚重左脚轻的。”
沈迟笑意不减:“没多大事,母亲你也知道这山高路远的,还能没个磕了碰了?歇几天就没事了,我自己知道的。”
他就说他身上那些伤恢复得其实都差不多了,怎么还会被发现,原是腿上的。那晚他背着江怀璧走了一路,山里头除了天上的那轮明月再没有光亮了。当时满心想着若是江怀璧出事了怎么办,哪里还顾得上脚底下一脚一脚踏上去的是碎石还是坑洼,中途不知道闪了多少下,腿软也不敢停下来。后来几天只顾着身上显眼的那些地方,想着左右在马车里也用不着走路便没顾得上腿上那些伤。
“你自己要多注意些,你如今这么大了,我也不能时刻都盯着你。回去哪里伤了让下人帮着上点药,多歇两天。”
“儿子知道。”沈迟点头答应。
“还有,你院子里面那个叫什么柔的丫头成天在府里闹腾,不是勾引小厮便是与仲嘉眉来眼去,我看不惯便打了几板子。后来才知她用了苦肉计,趁我打她后对她放松了警惕竟扮成丫鬟的模样跑了,我在京城里找了几天都没找到。”
沈迟一惊,折柔跑了?她现在身上可是藏着好多东西还没问出来,这跑了还不知道又要去哪里,她寻的家可不是寻常人家,必定是达官贵人,若将这些东西告诉别人还不知道要翻出多大的浪来。
长宁公主看着他的神色,不解蹙眉:“这女子是不是很重要?”
沈迟展了眉,若无其事笑道:“没有。当时一时兴起而已,跑了便跑了。她不是京城人士,过不了几天便会被赶出去的,她要跑也是给自己找苦头吃。”
从长宁公主那里一出来沈迟便吩咐了管书去尽快暗中寻找折柔的踪迹,动用了十三影卫中的八人,想着她必定是出不了京城,便大规模暗中搜查。
才转过身忽然又想到,折柔与江夫人的死有着莫大的关系,自然会牵扯到江怀璧,她该不会是去了江府吧。若是真藏身于江府,趁人不备去刺杀江怀璧……江怀璧是谨慎,但难免也会有疏忽的时候,且她如今身上的伤还未痊愈,折柔若真发起狠来,也不知她能不能挡得住。
那一次死里逃生的印象太深刻了。江怀璧一身血奄奄一息地躺在林子里,溅了鲜血的面上尽是惨白色。尤记得他一步步背着她时她全身瘫软得没有一丝生气,还有伤口处淌出的那些血,惨烈得不知如何形容。
若真得再来一次……必定不会那样狼狈,但他想起她惨白的脸色,竟觉得可怖得很。
罢了,既然是都将她从阎王哪里拉回来了,还能再次看着她回去不成?
想了想吩咐道:“归矣,你去让暗十一暗中盯着江府些。……若能盯着墨竹轩更好,若发现异常来禀我。”
归矣惊诧道:“世子,咱们原来安插的芬儿不是都被他揪出来了么?”
沈迟伸手要打,归矣下意识躲避。
“让你去你就去,哪来那么多废话!”
“是是是……”
沈迟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又觉得自己真是爱多管闲事,江怀璧如何需要自己操心?她可是将整个江家都装在心里了。
暗十一可是影卫中医术最好的。派他过去也是为了防止折柔下毒,毕竟她对医术有研究。若是暗十一被江怀璧发现了,那他损失可就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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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折柔并没有去江府,她从一开始便没有想着去江府,当初庄氏的药是她配的没错,但她也只是帮义父一个忙而已,与江府还真没有什么过节。
从永嘉侯府狼狈地逃出来后,她没有犹豫便连夜去了平郡王府。陈说原委后平郡王很容易便收留了当日那个曾被他抱过的美人,且爱不释手,非常满意。
他没有江怀璧和晋王那么多脑子想那些弯弯绕绕的,但还是装作很认真严肃地听了折柔的哭泣,然后“勉为其难”地答应了留她在府中。
折柔在这里可比在永嘉侯府时诚实多了,尽管平郡王没有逼问,她还是乖乖巧巧说了自己所有背景。
比如田尧生是她的义父,然而因为种种不幸被田家人卖进了青楼,后来与义父取得联系后帮他配药方杀害庄氏,一直到被沈迟抓去,但她自然是“受尽酷刑顽强不屈”地没有说一个字,就是为了能替义父好好谢谢平郡王的大恩大德。
至于当初平郡王初见她时她的大肚子……
“殿下,奴家是被逼的……奴家当时身无分文,青楼老鸨说若我不接客便会被活活打死,那个孩子实是意外有的……奴家现在既然已经没了那孩子,殿下也都许奴家进了郡王府,奴家此生定忠于殿下,若有不忠便遭天打五雷轰,不得好……”
平郡王及时掩住她的嘴,温声道:“不必说这些,本王信你。你进了郡王府,便是本王的人了,本王定会护你一世,让你不再过那样的苦日子。”
折柔按耐住心头的喜悦,坚持跪地谢恩,平郡王扶起美人心中也是一阵欢愉,后院那些姬妾他都已经玩腻了,正好来了一个合他心意的,此时全身上下都舒坦。
平郡王平时生活很散漫,虽为皇室子弟,身份贵重,因为他年龄较小且又是这个性子,景明帝便没有让他在朝中任职,只按例封了爵位赐了府邸便不再管他。他的姨母杨氏原来倒还时常过来看看他,府中有什么不妥的地方还能照料照料,然而杨氏死后他没人管教,整日里更加放肆,府中乱的不成样子。
此时平郡王后院已有十几个姬妾,个个穿着妖艳,浓妆淡抹整日花枝招展,里里外外都是她们堵着平郡王的路献媚邀宠。平郡王虽说不得景明帝倚重,但作为最没有威胁的一个兄弟,并且太后很喜欢他,景明帝便给予他很厚的优待,日常赏赐多得不可胜数。他出手也很是大方,后院的那些姬妾整日都争着抢着要赏赐。
奢靡浓艳之风将后院搞得乌烟瘴气。此时折柔来的便正是时候。在平泽青楼的时候她便帮着老鸨处理过青楼里那些姑娘们的事宜。她向平郡王请示后便着手将后院改造改造。
从服饰妆容要求开始,每个妾室不许太过奢侈,还有那些不伦不类的衣服也不能够上身。还有相关其他一些问题,不过五六天,后院便大变了一个样。
平郡王一向看惯了浓妆艳抹,忽然一个个素衣淡妆端端正正规规矩矩立在面前,觉得甚是赏心悦目。
但后院那些毕竟是习惯了那样的生活,即便改了一身行头也改不了一言一行。相较于那些人的装模作样软声软语,平郡王更欣赏折柔的落落大方了。
她也并不是自幼便待在青楼里的,身上没有那么多勾人的媚气,自从出了青楼,她尽量摒弃了身上的柔弱之气,如今改头换面竟有了大家闺秀般的气质。便比如一见到平郡王,那些人只会媚笑着缠上去,而折柔便会盈盈一礼,浅笑着立在一旁,俨然脱俗于众人。
很快平郡王便将那些女人抛之脑后了,每天只要折柔一人作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