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节
稚离抬了脚,小心翼翼地绕过书案,从一侧走到她身边去,心跳得极快,伸了手却又收回来,也不知道是想让她发现还是不想让她发现。
“公子……”他的声音有些低,却分明看到她身形顿了顿,转头去看他。
江怀璧眼眶有些红,却还是很快收回心绪,轻问:“怎么了?”
稚离启唇,然而半晌一个字也吐不出来。江怀璧轻叹了口气,他一急就是这样。她起身,眼前还有些眩晕。
“想说什么写出来也是一样的。”她道。
稚离犹豫了半天,才写出来一句:“公子别伤心。”
江怀璧微一动容,抬头去看他的眼眸,不如从前纯粹,却多了一丝真情。她有些恍惚,心底无声叹息。
她忽然想起来木槿上次对她说的话。大婚那一晚他出鞘的剑暂且可以搁下不提,他去侯府那一日,稚离也是随行的,但是木槿说他中途消失过一段时间。
之所以说是消失,是因为他未曾给任何人说,消失在正常范围内,不知行踪。木槿说她刚要寻找,他却忽然从侯府外面进来,且侯府中并未有侍卫拦住他。
后来江怀检不慎留了外人在府,那一晚府中起了火,火势不大但可疑。
她其实在进书房前便已知晓这事,第一个告诉他消息的,是稚离。他转身时发觉他肩上沾有菊花花瓣,当时没怎么注意,后来想到,府中养菊花的便只有江怀检一人,稚离必然是偷偷去过沛风园了。
她的目光不由得深了深。稚离,你要做什么?
第247章 元旦
正旦节宴于大朝会后在谨身殿举行, 殿外东西两端锦衣卫设有黄麾, 殿内金吾等卫设护卫官二十四员, 教坊司早已准备好乐舞。
景明帝升座后, 四品以上文武官员入殿面北横班而立, 五品以下官列于殿外丹墀, 同样面北。众臣四拜叩首礼罢, 光禄寺官为皇帝斟第一爵酒,同时教坊司奏乐, 待第二爵酒时众臣方可饮酒,如此九爵, 每进一爵酒便换一个曲目,其间亦有献舞。
进酒仪式完毕, 光禄寺官收御酒爵,序班官员随后收群臣酒盏。紧接着光禄寺官进汤和大膳。进献完毕, 群臣复位,序班官员供饭。
随即便是歌舞。循常例以百戏莲花盆队舞与胜鼓采莲队舞为主要,亦是夺目耀眼。
皇太子于文华殿宴请外戚和东宫官属,殿中气氛倒是比谨身殿要轻松许多。但是太子到底年轻,宴会相应事宜已由光禄寺安排好了, 江耀庭还未过来,暂时由两位少詹事照应着。
然而安全问题本应是严密无缝的, 且锦衣卫金吾卫都严守岗位,可偏偏实在其他上面出了问题。
谨身殿那边宴会已基本结束,在景明帝离御座时忽然有太监自殿外匆匆进入。
那太监是太子的贴身内侍, 此番前来必然是太子出了什么事。
“陛下,太子殿下忽然晕倒,太医诊过说是食物中毒。”那太监也知不能高声说,放轻了声音但足以令两人听到。
景明帝面色一变,声音急促:“你说什么?”
下方已然起身预备行礼的群臣都愣住,面带疑惑。
景明帝缓了缓神,让众臣先退下,只留了江耀庭随行。然而才离席不久的江怀璧也被御前的宦官拦住,说是景明帝让她也去。
跟着那宦官一边向文华殿方向走,一边低声问:“……敢问公公这是出什么事了?”
宦官脚步微顿,微微侧身回道:“太子殿下于宴上中毒了……今日是元旦,忽然出了这样的事,陛下都未敢声张,还望江大人谨慎小心。”
江怀璧心底一惊,眸色深了深,只应了一声便没再多问。
至文华殿时在席众人都未曾离去。钱谆先开的口,所有人一律不许离开,毕竟每个人都有嫌疑,且若是出去乱传,还不知要出什么事。
景明帝进殿后问了一句一旁的太医:“太子如何?”
太医答:“回陛下,殿下性命无忧,只是暂时晕厥。殿下所饮的酒中有毒,但毒性不大,可致暂时晕厥,臣已开了药,服用后会有气色。”
景明帝略放下心,说了一句“朕进去看看太子”便将众人留在殿中,先行去侧殿看望太子了。
众人面面相觑,片刻后开始低声议论起来。都知道太子的事最重要,但是将他们困在这殿里也不是办法啊……即便外面的人没有听说什么,但他们一直待在文华殿也是会令人怀疑的。
见众人议论得久了,江耀庭轻咳一声,殿中立刻鸦雀无声,所有人将目光都投向他,希望能给个说法。
江耀庭只道:“陛下自有主张。”
.
侧殿内室,景明帝进去时太子还未苏醒,一旁有内侍在照看着。他默默走进去坐到床边,心情略有些沉重。
今日还是元旦呢,胆敢于今日挑起事端,简直是没把他放在眼里。
是以太子猛然醒来入眼的便是景明帝面上的沉怒,他不免浑身打了个颤,有些惊惧。
景明帝面色缓了缓,转头去喊御医,却忽然被太子拉住袖子。
“父皇,先不急着御医,儿臣无事。儿臣有话要说。”他有些急切,生怕有人知晓。
“你说。”景明帝将余下的怒色暂时收敛起来,耐心听他讲。
太子眸色微一暗,思忖片刻开口道:“儿臣中毒之前身旁那个试毒的小太监并未试出来,可儿臣对他一直盯着,他也找不到任何机会去下毒。那么其中与他勾结之人定然不少,然今日是元旦,可见背后那人心思歹毒,若儿臣之事传出去定然会令众人多心。儿臣恳请父皇将今日之事先压下,暂且不必深查。”
景明帝闻言沉默片刻,轻声开口道:“今日不查,待此事过了可就载找不到什么证据了。你是朕的嫡长子,亦是大齐的储君,你的安危也并不仅仅是个人安危。”
太子敛了眸色:“儿臣知道。但今日此事若是传出去,必然会如了那背后人的意。而如今暂且搁下也并非纵容他,而是蓄势待发。儿臣不觉得委屈,大局为重。”
景明帝怔了怔,随即浮现出欣慰的神色。他很久以前就感觉到,太子的天赋要比他当年要高。但是将他从江初霁那里拉回来,也用了不少时间。
他默不作声打量着太子的神色和容貌,与周令仪有三四分相似。但是周令仪毕竟是女子,那份英气使得她与后宫其他女子不一样,但是同时她也显得稍微跋扈些。
神情蓦然便有些恍惚。
太子说的并不是没有道理,但终究还是阅历浅些,能想到点子上但是考虑不周全。他容色和缓带着些许笑意赞许几声,又叮嘱几句才离了侧殿。
随后太子被送回了东宫,而至于文华殿中众人,景明帝敲打几句也都知道如何做,便都各自先散了。
又是仅留了江耀庭和江怀璧二人。
景明帝将太子方才的观点复述一遍,二人心中皆暗暗惊异。
在开始讨论之前,景明帝命人上了酒菜,只说是如寻常用膳便可,无需拘礼。江怀璧知道这只是个幌子,若是单独将两人留下未曾有任何理由的话,势必会引起猜疑。
可她是第一次距离景明帝这么近,还是用膳,心底总觉得哪里有些奇怪,又说不出来。
景明帝将其他内侍都遣了出去,殿中只留了齐固。席上两人相对,只看着空荡荡的,齐固先为景明帝斟了酒,随即又下阶去为父子二人斟。
江怀璧执起酒盏时不免有些犹豫,她真的是不大愿碰酒。
景明帝微不可闻地笑了笑,轻言:“知道琢玉不饮酒,连朕的面子都不给?”
她哪里敢拒绝,忙道“不敢”,在景明帝端起酒杯后亦如常饮下,宴会上的酒都不烈,倒是醇香更多些。然而她心底仍旧是有些不愉,未曾表现在脸上,但指尖还是微微颤了颤。
景明帝默不作声看了她一眼,遂将目光转向另一边的江耀庭,把方才太子在内室的话复述一遍,紧接着问:“慎机觉得是查还是不查?”
江耀庭暗暗惊于太子的成熟,思忖片刻答道:“陛下,臣以为该查还是要查的,但是不是今日,亦不在十日之内。”
十日之内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元旦佳节查这些事,太不合时宜。
“暂时搁下朕是明白的,也能想通幕后人的真实目的,但若是估判错误,错失时机当如何?”
现在思虑的便是退路了。太子毕竟是太子,总不能就此搁置。东宫属官那里必须尽快给个理由,以防流言外传。
“幕后人想看到的便是陛下因为此事乱了方寸,而如今我们要的,是让幕后人失去时机。失去时机不一定要主动出击,也可防守。然防守又不代表坐以待毙。臣觉得东宫那里可以早做打算,但是如今无需分毫动作,否则就会令对方有可乘之机而钻空子有其他动作。”江耀庭已将思路理清楚,观点已是笃定。
景明帝微一颔首,目光转向江怀璧:“琢玉觉得呢?”
“微臣同意父亲的看法,”她顿了顿,眸色幽深,继续分析,“微臣以为,此事以陛下平常的行事风格来观,必然不会善罢甘休。即便明面上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但暗地里还是在查探。而幕后人必然会提前准备替罪人,陛下若是查到那条线,也几乎就相当于断了那条线。”
景明帝似有所悟,凝眉沉思片刻道:“你的意思是按兵不动过后再查,且查探时不能用寻常法子查,而是另辟蹊径?这倒是重要得很,这停下来的十日也足以令朕想出来其他办法了。”
他忽然低头笑了笑,这一笑连江耀庭都愣了愣,景明帝实在是一个处处严肃的人,即便是有时真的高兴,亦不会将喜意挂在脸上。
但是看着他与怀璧之间倒是随心得多。
“琢玉,你于御前对朕了解得倒是详细。”景明帝语气轻松,目光随意撇过她。
江怀璧微惊,江耀庭手心瞬间都沁了湿意。她竟然一时没有意识到这个事情,随意揣测君心。
她心绪放平,恭声说了一句:“陛下果断仁义,阖朝皆知。”
轻轻巧巧一句,但也的确没什么问题。
景明帝仔细琢磨了一下“果断”与“仁义”二字,唇角微不可闻地勾了勾,没再说话。果断是真的,仁义是给他下的套。前一刻才帮他想通了其中关节,后一刻若要以揣测君心来为难她,还真就当不起仁义二字了。
便也作罢。
江耀庭不动声色看了她一眼,心底还是忍不住轻叹一声。对景明帝愈加疑惑,他既然是向来果断,便不会听不出来她的小聪明,而陛下向来对这种小聪明是不齿的,现如今竟一句话也没说。于是他亦想起那个词,纵容。
相比之下,若是因此斥责她几声,才更让人安心。
景明帝捏着酒盏,眸光一闪忽然想起来一件事:“朕知道琢玉不喜欢被勉强,忽然想起来你大婚那日,有一壶不得不喝的酒……如今与宋氏之间如何?”
第248章 元宵
江怀璧浑身僵了僵。京中皆知她与宋汀兰不和, 也不知景明帝问此话究竟有何深意。她不能欺君, 亦不能违心为以后承诺些什么。
若要与宋汀兰和离, 要过的第一关便是景明帝这里。
但赐婚这事景明帝自然是无错的。
她正要开口, 江耀庭已经先出声笑答:“陛下是知道犬子性情清冷, 于夫妻之间难以开窍。”
气氛瞬时松缓下来。
江怀璧有些赧然, 景明帝亦是浅淡一笑。这开窍二字倒是有趣, 正合她意。不拂了景明帝赐婚的面子,亦不令江怀璧因与宋汀兰之间不和而被人冠上藐视圣旨的罪名, 只因她不开窍而已。
.
元旦当日文华殿内之事被皇帝死死压着,太子亦一切如常, 只当那日什么都未发生。景明帝也沉得住气,无论是后宫还是前朝, 明里暗里都未曾查探过。
一天两天也就罢了,直到七日过了却仍旧没有一点动静, 暗中那些人可都开始慌了。原本一开始动机便是引诱皇帝去查些东西,好从中作梗,现下倒好,迟迟没有动静。
其余官员都忙着庆祝新年,哪里还有时间管宫里传出来那些有的没的, 子虚乌有的事干脆不去考虑它。倒是让背后的人扑了个空,此时若是闹大了那是举朝皆知, 闹不出来便也就沉了下去。
自然,警惕还是不能放松的。
京城中若论起节日,无论是百姓还是官员, 大多喜爱元宵胜过除夕元旦。那几日需守岁祭祖,拜望亲戚,仪式繁重严肃,因此大多数人更期待相对自由的元宵。
元宵前后取消了宵禁,百官亦有十日假期,不予奏事。而自正月初八至正月十七这十日假期中,京城热闹非凡。白天闹市,晚上灯街,灯市不绝。
庆祝活动花样百出。街上坊间跳百索、蹴鞠、放烟火、击“太平鼓”、走马射箭、唱时兴的吉祥戏文,万民同乐。
元宵当日沈迟一早便提前给江怀璧递了信,说晚上去赏花灯。
宋汀兰大约是这几日心情最好的时候了,遣了侍女去知会江怀璧一声,说与原闺中好友一同出去。江怀璧沉吟片刻,派了两人暗中照看着她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