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8页
秦子游偏一偏头,看起来一本正经,又藏着笑意。他说:“我与父亲讲好啦,父亲也答应,明日子时,对否?”
他轻描淡写。
其中,父亲起先的不理解、往后的忧虑,都被秦子游隐下。
他花了很大功夫,掰开揉碎,告诉父亲,虽说此举会遗失骨血,但修道修道,从来都更讲“道基”。肉`体凡胎,怎么比得过天材地宝?
父亲便问:“那你为何不用天材地宝制成的身子?”
这并非故意挑刺,而是纯粹担心。可秦子游听了,脑子里“嗡”一下,顿时不是滋味。
他与张兴昌、孙胖二人结交时,就认识到“天道不公”。孙胖再刻苦修行,也比不过他一次顿悟。
而这时候,父亲面对他,说出一样的话。秦子游不知如何回答。
我被天道偏爱,也因此被宋安盯上,从而有了危险?
这话……不能这样说。
所以秦子游绞尽脑汁,一面说服爹爹,一面,也是“说服”自己。
他实则心力憔悴,往后,爹爹有生意上的事。秦子游便出来,要找师尊。临行前,又记起什么,借厨房一用。
至于如何找到……
自然是顺着师尊铺在城中的神识,一路寻来呀!
听了徒儿的话,楚慎行回答:“对。”
秦子游笑一笑:“便劳烦师尊了。”
楚慎行心情莫名跟着松快,有了玩笑心思,想说:既是“劳烦”,总该有酬谢。
但在楚慎行开口前,秦子游便在袖中一掏,变戏法似的拿出什么。
一个瓷碗,里面的汤饼还冒着热气儿。
第104章 入梦
秦子游解释:“此地绿菜与云梦品类不同, 各样调料也有些区别。”所以汤饼的味道, 大约也和秘境中不同。
楚慎行“唔”一声, 显得很好说话。他原先已经打算起身了, 这会儿却又坐好,持箸挑起面条,看上面汤水滚落, 把面条送入口中。
秦子游笑吟吟问:“我做完之后尝过, 觉得尚可,师尊尝起来如何?”
楚慎行瞥他一眼,见徒儿眼里映出自己的影子。他心中莫名熨帖,细细的藤蔓在袖口乱窜,也有几缕冒出来,想在秦子游肩膀拍一拍、头上揉一揉。
楚慎行垂眼, 将藤蔓压制,答道:“尚可。”
秦子游不计较师尊“冷淡”, 还是笑眯眯地, 说:“师尊喜欢就好。”
楚慎行心道:喜欢……
前一刻, 他还是徜徉在红尘中, 今朝有酒今朝醉的仙人。这一刻, 却似沾染了许多烟火气。
楚慎行吃面, 秦子游又说起其他。他大约还是苦恼, 给爹爹换过身体, 这样一来, 宋安不能通过爹爹找到他。但倘若宋真人真对爹爹做出什么, 他还能不理会吗?
最好的法子,是让爹爹真正改名换姓,从此以后,始终用“楚禾”的身份活下去。而今三国鼎立,国与国之间,对户籍查得并不严谨,所以秦老爷才能在此地安然隐姓埋名。再过十年、二十年,“楚禾”身为修士,有了进境,更没人会在意他是从何而来。
秦子游理智上知道,这是最安全的方式。但他慢慢与父亲说时,还是觉得自己十分残忍。父亲看重血脉、看重亲缘,即便来这金华县,也依然带着爷爷、带着太爷爷的排位,在夜里偷偷祭拜。从前改名易姓,是权宜之计。到现在,却变成一个樊笼,把爹爹圈在里面。
一直到进了厨房,不必面对父亲,秦子游才慢慢平静。
在秘境时,他先是刘兴亲卫,而后是“秦将军”,吃穿用度都算乱世中的,他尝过汤饼,觉得滋味不错,这才提起精神,顺着铺在城中的神识,来寻师尊。
楚慎行听他絮絮叨叨,慢慢知道,子游有苦恼,想要自己开解。
他一哂,想:小没良心的,也只有这种时候,才能这么亲近我。
但秦子游望着他,日光落在他眼中,让青年的瞳仁透出清澈的琥珀色,里面满满都是楚慎行。
楚慎行放下面碗、筷子,随意捏了个清洁的法诀,便又回到从前出尘的样子。师徒二人坐在一处,楼下人来人往,鼎沸喧嚣,虽有对那“怪病”的惶恐,更多却是对生活的希望。
这种环境中,楚慎行说:“和我讲讲秦老爷。”
秦子游放松了些,安然笑一下,说:“从前也与师尊提过一些。”停顿,“一直和师尊讲,我家在平昌城。但在我刚出生时,爹爹的生意还未做起,要四处走商。楚国与吴地不同,各城之间差异甚大。到我五六岁时,爹爹加入一个商队。又兼当时所在城池待他们这样的小商实在不睦,于是爹爹打算带我和娘一同离去。也是在这一路上,遇到劫匪,我与我娘就此和爹爹失散。”
楚慎行回忆这些往事。
他总得“知道”秦子游经历什么、秦老爷是怎样的人,才能开导徒儿。
藤枝从屋檐垂落,也在砖石中发芽,到底缠上秦子游肩头。对青年来说,这成了师尊的安慰。他侧头,看着那颤动的细芽,露出一点笑,继续往下说。
对爹爹说自己这几年的经历时,秦子游始终紧绷心弦,生怕父亲露出失望神色。但在楚慎行面前,他没有这些烦恼,心境平和许多。
在外那些年被寥寥带过。回到平昌城之后,秦老爷的种种惊喜、种种欣悦,还有求上穿云楼,为秦子游打制灵剑,制作信符……这一切,被秦子游着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