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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到天色黯淡,楼下点起灯笼。一排排灯笼,照亮金华县的夜晚。打更人出来了,敲着锣。也有哪家孩子夜啼不止,于是苦恼的家人出来,往街上贴“天惶惶,地惶惶,我家有个夜哭郎”。
楚慎行说:“照你这样讲,有修行机会,秦老爷该高兴。”
秦子游笑一下,清华月色洒落下来,照着青年俊秀的面孔。他说:“是啊,这样的道理,我知道。”
只是总忍不住想,如此一来,爹爹失去了血脉传承、开枝散叶的机会。就连他唯一一个儿子,而今也思慕另一个男修。修士繁衍本就艰难,再以秦子游的状况看,他自觉:秦家几代单传,恐怕就要断在这里了。
楚慎行说:“有舍才有得。”
秦子游:“只是爹爹……无法选择。”
楚慎行考虑一下,说:“你怕他日后遗憾,也无妨。凡人命数不过百年,他若真想开枝散叶,那梦里走一遭,亦能尝到其中几分滋味。”
秦子游惊讶。
楚慎行解释:“我到魇兽遗蜕里唤你醒来时,将整个遗蜕的灵气构成记下七七八八。秦老爷不过是炼气前期,我无法将他拖进秘境,但织一场梦给他,不是难事。”
秦子游眨一眨眼,琢磨一番,总觉得哪里不对。但师尊这样说,也定然有他的道理。换上新身体之后,百年红尘乐趣,对爹爹来说可不是转眼即过?往后真有遗憾,也能在梦里做补。
他说:“还是要问问爹爹。”是否愿意。
楚慎行漫不经心:“这是自然。”
秦老爷正辗转难眠,又听到院中风声。他原本和衣而睡,有了动静,立刻起来,端着烛台往外看,果真是儿子与他那“师尊”。
秦老爷听了儿子说过的种种,对这楚仙师的心思颇为复杂。加上儿子所说的以后,也让秦老爷颇迷惘,有几分看不清前路之感。如今,秦子游上前,对他提出“梦里走一遭”的提议,秦老爷陷入深思。
他问:“子游?”
秦子游说:“爹爹若觉得不必,也不用勉强。”这么一来,算他白日里想太多,徒添烦恼。
不过秦老爷听着,摇头,叹口气:“你这样说,我的确有几分心动。”
一顿,又说:“这样贪恋红尘,又如何能走上仙途?”转头,郑重地看楚慎行,“请楚仙师相助。”
他知道楚仙师不让自己下拜见礼,于是此刻仅仅是拱手。即便如此,楚慎行眉尖都跳了下,去看天色。
万里无云。
楚慎行放下心。
一盏茶工夫后,秦老爷躺在屋中榻上,闭上眼睛。
秦子游在一边看,见爹爹酣然入梦。
院中寂静,屋内灵气涌动。秦子游心有所感,闭上眼,开始运转灵气周天。
秦老爷在这场梦里,过了很漫长、很满足的一生。
他在长子十五岁时,送他西行。之后传来信符,长子成为了大宗仙人的亲传弟子。秦老爷因此在城中扬眉吐气。
他娶了续弦,有了另外三个儿子、两个女儿。虽然修为始终停驻,但家中商号越做越大,等到儿女们长成,已经是富甲一方的大商。
他偶尔会看着归元宗方向,小酌一杯。也会去原配墓前,对她念叨念叨,说我们儿子成材,有大出息。
城中出事,穿云楼的仙人赶来,要额外分出一队人马保护他。秦老爷听他们说起,曾远远见过自己儿子一面,子游已经是筑基中期、后期的修士。他们笑称,再过几十年,宗门大比,秦少爷恐怕能成为这一代归元首席。
他在一百二十岁时闭眼,溘然长逝。
去前,子孙环绕,唯独少了长子。
他经历这漫漫一生,在晨曦初起时睁眼。自己在吴国,会稽郡,东阳府,金华县。再没有人把他叫“秦老爷”,他是“楚禾”。往后,或许也会有人叫他“楚仙师”。
秦老爷坐起身,只觉得卸下一身重量。往屋内看,子游在打坐入定,那仙人倒是坐在桌边喝酒。见了秦老爷,楚慎行身形一晃,出现在他床边。
楚慎行问:“如何?”
秦老爷再无不满足的地方。他一面感慨仙术奥妙,一面觉得,自己既然已经过完一生,那往后日子,都当是传世投胎之后有所奇遇。他微微笑了下,眉眼里,透出与秦子游相似的地方,说:“多谢楚仙师。这场梦,与真事无异啊!”
楚慎行心想:这是自然。
原本就是你往后该有的经历。
秦老爷又颇有兴致,向楚慎行询问,新身体究竟如何,往后自己该如何修炼。楚慎行脾气很好,一一指点。最终,提到:“你若有意,也可择一门派拜入。”归元宗是不必想了,但从穿云楼到自在峰,恐怕都会对“楚禾”颇有欢迎。
秦老爷笑道:“容我考虑一些时日。”
楚慎行颔首:“自然。”
这一日,秦老爷未多做什么,只是看儿子与楚仙师相处。儿子在院中练剑,楚仙师在一边静观。等到子时,月华之下,秦老爷身体浮起。而秦子游在一边,屏息静气,想要好好揣摩师尊再度使出《乾坤造化经》中所学。
第105章 生事
楚慎行手腕一翻, 一个玲珑精致的小人从他袖口爬出来。
他将之抛起。恰逢秦老爷意识上浮, 迷茫地从云端俯视自己租了数年的小院, 便见那精雕细刻的小玩意儿开始变大,渐渐与自己等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