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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江之畔,巨神像背着阳光,在江陵城上斜斜拉出?一道浓影。以此阴影为界,没入阴暗中?的东城区分外宁静,宛如一座鬼城。
祝政在朝中?忙碌,他便帮着经手疫病之事。白苏子?虽提供了短暂抑制药物,发病之人症状减轻些许,但并不能根除体内毒素。
常歌带着人,测了东城区地下水、居民家中?水井、街道、食驿、商市,连东城区的屋檐瓦片都未漏过?,他本以为会一举找出?毒源,不料竟发现?——东城区处处皆能验出?毒性?,连地缝中?的野草都带毒。
如此大的范围,只要?平民还?留在东城区,便不可能防备。无奈之下,常歌只能命江陵三军在西城区空余之处扎上营帐,将东城区男女老少,一应搬至西城区暂住。挤是挤了点,至少足够安全。
现?下,偌大的东城区空无一人,街道上刮过?的风都愈发幽凉。
身?后传来?一声?勒马嘶鸣,常歌回身?,祝政勒住身?下白马,正仰头望着他。那马仍在原地颠簸,祝政的衣袂被带着飘扬,有如流云轻雾。
常歌看着他,有些发愣,猛一回神方才发现?,长街上已只剩下一匹白马,祝政早已不知身?往何处。
接着他腰上一温,冷香由暖风送来?,祝政轻轻揽住他,轻声?问:“可有回家补眠?”
钟楼本不是用来?观景,最顶层仅有一两尺宽的木隔板,勉强容一人站立,除木隔板外,整个钟楼通体贯通,稍有不慎,便会跌至地面,粉身?碎骨。二人只得?贴身?而立,站得?亲昵。
听得?祝政这问,常歌摇摇头,反倒转过?身?来?,面对祝政。
半斜的金光流过?祝政的侧颊,又泼溅在他霜白外衫之上,愈发显得?他俊美无俦,恍如天人。
常歌顺着他腰间的革带,摸到追着玉的绶带。组绶精致,他佩着的白玉却无比冰凉。
常歌垂眸,轻柔抚过?祝政的玉佩,悄声?道:“听说今日,先生在朝堂上,又发了大火。”
第91章 深渊 “今日……是我失态了。” [一更]
钟楼上供落脚的木板分?外狭窄, 祝政只能站在他?身侧,常歌不知晒了多久的夕日,全身都被温得暖洋洋的,二人?咫尺的距离, 常歌的体热正张扬侵蚀过来。
“算不得什么大火。”祝政沉声道, “摇唇鼓舌的小人?罢了, 打一顿便罢。”
“我回来才知道,原来三面合围已是箭在弦上, 甘信忠将军和吴御风将军已自请去往前线, 吴御风守汝南,抗豫州军;甘信忠暂守夷陵,抗益州军。”常歌的眼神不知落往何处, “打倒是打得,可这一打,却又不知何时?是个头。”
常歌本倚在木栏之上,忽然站直身子, 蓦然抬首:“先生,我是在想——”
祝政已猜出他?的下半句。一定是有好事之徒将魏使的话原封不动告知常歌,常歌思来索去,竟动了将自己交出去的心思。
祝政当即道:“不行。”
“三面合围, 太?难全胜。江陵城疫病频发,现?在四处都是毒,连源头都找不到,谁知对?方会不会将这毒蔓至楚国全境……何况……月氏,我也确欠他?们三十万条人?命。”
常歌定月氏叛乱, 曾以流沙坑杀三十万月氏军士,此一役震慑中?原, 更让无数诸侯惧怕,这才联名上书大周朝,请杀常歌。
祝政只道:“战场上,成王败寇,愿赌服输。月氏叛乱,挑事者本乃月氏,你并不欠月氏人?命,若是一定要?算,也当算在令你出征的我头上。”
巨神像的阴影之下,江陵居民携家带口,正闹哄哄往西?城区搬,路上不知发生了什么,被拖着走的小孩陡然哇一声哭了起来,哭声在小孩之间一传十十传百,片刻间竟哭了一串。
常歌抬眼,望了一眼高高伫立的巨神像,顺着木栏缓缓滑落,直至落于栏杆之下。他?坐在木隔板上,夕阳越过塔楼顶,斜斜照射进来,描亮常歌的发丝,但他?整个人?却没在木栏之下的阴影里。
祝政随之在他?身侧坐下,二人?落脚的木板着实狭窄,只能相邻而坐。祝政挽起常歌的手,层层叠叠的白?袖袍花瓣般掩住常歌的小半片身子。祝政的手温热,袖袍却丝般冰凉。
常歌老话重?提:“先生……楚国不是不能打,只是不能当下开打。若能退一时?之围,要?不,就把我交出去吧。”
他?的手被瞬间攥紧,“不可能。”祝政的声音怒气隐隐,“此事无需再提。”
“不,先生误会了我的意思。”常歌试图劝服他?,“对?方只说交出去,并未点名如?何交、哪里交,滞留多久。我想的是,先将我交出去,待解了江陵一时?之围,我再自行脱出,说不定还能带些消息回来,如?此,先生看是否合适?”
祝政一把甩开他?的手,侧过脸去:“你怎么......如?此不通情理。”
常歌只觉冤屈。
祝政又道:“我日日做这些,究竟是为了什么,你当真不知?”
“我知道。”常歌的目光落在钟楼内部的黑暗当中?,“正是因为我知道,才愿意让你交出我。”他?回头,认真望着祝政,“此事我不会怨你,是我心甘情愿的。”
祝政被重?叠齐整的白?衣裹着,端正坐在钟楼顶的暗影当中?,哀愁,正在他?眉眼中?横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