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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大选 殿选

      四壁堂皇的殿堂,雕栏画柱,两侧肃立六尚局众女史,衣冠济济,仪貌矜严。
    沈蔓菱立刻喜不自胜,提着裙摆伏地谢恩,姿态极端庄优雅,太后点点头,眼角露出几分满意,两个一等宫女上来挽起第一位进选者,立于左下侧,身后乌纱巾的女史们如众星拱月。
    德妃见状,忙也举荐程芊芊,太后即抬举了淑妃,自然也不好当众驳了德妃的面子,第二位入选者入列。
    淑妃多瞧了程芊芊一眼,心想,虽有两分颜色,但比起自己明媚如花的堂妹到底差了一截子,举手投足间脱离不了和傅阿窈一样的庸俗之气,如牡丹与之鸡冠花,不可同语而论。
    攥着绣帕,心头好似生了牙,在那噬啮着,什么玩意儿啊,进东宫做侧妃,进封一品皇妃,生皇子,一路如影随形,共用一个丈夫还罢了,如今,沈家筹谋来为自己固宠的人,傅家也来凑个双,傅阿窈,当真是天生的冤家,她也配!
    德妃也老大不痛快,自己本就没多少宠爱,都忘了男人温存是什么感觉,总不过就这样了,有什么可固的,母亲偏三番两次进宫来死缠烂打,要她提拔模样清秀的表外甥女,父亲去世后傅家的势力式微,靠着显儿这个皇子才没有没落,急需新的助益。
    哼,她们未免把陛下想的太简单了,不过能气一气淑妃,也值了。
    宸妃摩挲指间的玉指环,眼风扫了一眼皇后,只见依旧是那副贤良淑德的样儿,面上含着正宫娘娘的招牌笑意,恬淡自安地,欣赏着如花似玉的新人。
    不由心下冷哼一声,这人,当得后宫第一戏伶,做起戏来连亲妈都信了,原本预料曹家会送新人进来,为皇后代孕皇子,却不想名单上并无曹家的人,连沾亲的都没有,看来曹细如是计划打消耗战,死扛到底了。
    看这心思,打算在新人中培植爪牙?不自量力!
    太后看着周芬婼说:“哀家与荣寿县主有几面之缘,算得旧识,她即送了人来,哀家自然笑纳,你是个有宜男多福的面相,入襄王府吧,祈儿身边正缺你这样的人。”
    “臣女谢太后恩典。”
    谢过恩,被宫女挽起,立于右下侧,未中选的两个躬身退出殿外,面色晦败,泪光闪闪。
    接下来第二组进选一位,襄王府进选两位,第三组开始。
    “......光禄寺正卿司徒植之女,司徒安然,年十六
    阆州刺史兼剑南道副巡按使徐尧则之女,徐相宜,年十七
    刑部侍郎方择瑞之女,方蓁蓁,年十五
    陇右节度使薄殊之孙,薄画黛,年十六,其妹薄巧眉,年十五。”
    进殿盈盈拜倒,婉转和洽的声音齐念道:“臣女恭请太后圣安,皇后、太妃、各位娘娘万福金安。”
    太后听到有薄家女儿,心道薄殊这个老泥鳅,淮南的事果然达到了敲山震虎的功效,这老小子也慌了。
    “抬起头来,让哀家瞧瞧。”
    “喏。”五张年轻如春笋的面孔抬起下颔儿,众妃眼前立刻一亮,真真是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董太妃喜道:“哎呀呀,这一组都是美人啊!”
    安太妃也道:“臣妾眼睛都看花了。”
    太后喜悦的合不拢嘴,眼角的笑纹慈祥,目光落在徐、薄二人身上,粉衣绿裳,桃争柳艳,越看越满意,清丽脱俗,不似那妖冶艳丽的,不知才德如何,既然过了初选,必是才华出众且家世贵重的,今日只看妇容和妇言,这次甄选本就是犒劳禝儿的,淮南一役委实辛苦了,回来又日夜操劳国事,去后宫的日子寥寥可数,年节到现在也没得暇到康宁殿陪母亲进膳,才二十六岁就这样清简寡欲,做亲娘的实在心疼,这次还是容貌为上,让他心悦,只要不是狐媚惑主的就好。
    这一组进选最多,司徒、徐、簿三人进韶华馆,两人进襄王府,薄家两个女儿,大的侍奉皇帝,小的侍奉襄王,得给薄殊吃一粒定心丸,淮南和剑南战事刚过,陇西接壤安西都督府,离边关太近,此刻不能变生肘腋,得徐徐图之,淮南用的霹雳手段,陇西就得慢火熬炖。
    二十八个人分成五组零三个,定柔在最后三人当中。
    “京畿道按察使欧阳彝之侄,欧阳卉姑,年十六
    度支司掌事冯晁之女,冯少儿,年十六
    靖国公慕容槐之女,慕容茜,年十五。”
    心跳骤急,脸颊发烧,手心攥着冷汗,她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家中大灾那天都没这般怵惧。
    微微捏着裙角,十二扇朱红泥金三交六椀菱花格心门牖,硬着头皮迈进,殿中扑鼻而来浓烈的脂粉香,让她险些要打喷嚏,脚下铺墁二尺见方的慕窑澄泥上砖,远看金璀流华,近看变成乌墨的坚冷光泽,打磨的明华如镜,光可鉴人,盈盈敛衽于地,双膝落在西域华夷进贡的羊绒氍毹上,似落在了一团云上,雪白无暇的绒毛,叫人不忍踏足。
    与她们一起说:“臣女恭请太后圣安,皇后、太妃......”
    一个老妇人的声音说:“免礼。”和蔼的语气,却带着不可捉摸的威严。
    “都是碧玉年华的孩子啊......”转头与旁边的人打趣:“今见了她们才知道咱姐妹是真的老了,瞧这一个个水葱般的,把我们衬的,一张老脸跟鱼皮似的。”
    旁边的人笑:“姐姐可不显老,到是臣妾,这眼角又多了几条纹,没法子,岁月不饶人啊。”
    太后转眸打量三个少女,却见其中一个低低垂着头,下颔抵着颈,额前留发遮住了眼睫,穿着一袭莲青桑波缎提花玫瑰襦裙,身形娇巧玲珑,骨韵柔桡嬛嬛,想是紧张,所以不敢看人。“那个姑娘,抬起头来,莫害怕,哀家不是大老虎。”
    少女动了一下,尖尖小小的颔儿却又低了低。
    宸妃不由厉声责备:“叫你抬起头来,你敢不尊,这是违抗懿旨知道吗!”
    雪白绒毛上的纤纤玉指动了一下。
    太后对宸妃飞了个眼色,嗔骂道:“别吓着人家姑娘,好孩子,抬起头来,告诉哀家你是哪家的。”
    两个太妃也忙出言催促。
    少女无奈地阖了一下目,缓缓仰起下颔。
    满室惊叹的声音。
    淑妃惊得险些从椅子上跳起来,老天爷,哪里来的这般人物!叫男人见了,以后还有别人的活路吗!
    德妃心里发酸,造物真真气人,怎么好东西都放在了别人身上!
    宸妃也惊得咋舌,听宫人说青蔻阁的新人中有一位绝色美人,正是慕容府那位,只当是传言夸大,她虽有三分信,却碍于身份未去亲看,宫里眼睛太多,也不好遣含章殿的心腹去,无端叫人觉的堂堂一品妃和新人拈酸吃醋,旁人又众口一词,除了貌惊天人说不出个具体分晓来,却不想果真貌惊天人!貌惊天人也!
    莫说五官,单那肌肤也无人可比,薄的仿佛呵口气即破,透着内里醉酒般的红晕,如珠生辉,玉瑰丽,原来这世上最好的,不是肤若凝脂,靡颜腻理。
    美人在骨不在皮,那骨韵,柔美绰约,韵致着一种难喻的“巧意”,小巧与美的契合,精致到了极处,怎一个“妙”字了得。
    侧眸看到曹细如的目光,望着那美人若有所想,心下闪过一丝寒意。
    太后目呆了片刻,感慨道:“竟有如此标致的!”
    两个太妃半晌挪不开眼:“这位姑娘一抬头,前头的都白看了,堪为冠首啊!”
    闻言,两旁的采女们纷纷垂头,有的暗自咬牙,有的怅然失落。
    定柔双臂撑地,后背阵阵发寒。
    太后道:“原来是靖国公慕容府的,果然南国出美人啊。”
    皇后笑着道:“母后不知,在淮南,有一位慕容七姑娘与陛下邂逅,那真是西施重生,嫦娥临凡啊,可惜红颜易陨,伺候了陛下几日忽然患了急病,来不及见最后一眼便香消玉殒了,臣妾以为再也见不到那般惊世骇俗的容姿了,原来这世上还有,竟也出自慕容府,还是同胞姐妹。”
    听到她们说起玉霙,定柔心底凄怆一片,眼前浮现姐姐在怀中奄奄一息的样子,我们都做了慕容家的牺牲品。
    太后不免一番思虑,这样的人放到后宫怕是祸事之源,妃嫔们还不知怎样一番鉏铻,但转念又一想,禝儿对慕容家一举一动了若指掌,怎会不知有这样一个人,这姑娘能进了青蔻阁,想来别有用意,要平息外头的猜测,抬举慕容氏两分,毕竟淮南军刚接手,军中人心尚不稳,慕容槐在淮南军中几十年威望,不可不忌惮。
    禝儿,向来不是色令智昏的。
    复选罢,韶华馆共进选八人,襄王府四人,另有三人入福王府,其他分别赐婚羽林将。
    定柔站在左侧最后,身旁是司徒安然,一众百合髻粉衣宫装的宫娥腰挂紫璎蝴蝶结子长穗宫绦,端着明漆呈盘进来,底铺黄绸流苏,每个里头躺着一支累丝嵌宝衔珠金凤步摇,襄王府是累丝金雀挂珠钗,福王府是累丝梅英彩胜。
    太后笑望着新人们:“这是哀家送你们的见面礼。”
    “谢太后隆恩,千岁千岁千千岁。”众人伏地又拜,拱捧起手掌,冰凉的金属落在掌中,金质累丝错镂繁复,玲珑透漏,鸾凤尾羽栩栩如生,碧玺宝石红的滴血,簪身花丝连枝纹累錾,触之精巧,饶是见多识广的,也叹为观止,如此巧夺天工的精美,富丽高贵的大气。
    定柔想,这是聘礼吗?
    从青蔻阁挪往韶华馆,身边多了两个宫娥和内监。
    垂花门上挂着“韶华馆”三个字的宫匾,走进去,眼前怔了一下,这个地方,比青蔻阁大了三、四倍不止,朱甍碧瓦,雕梁画栋,几个小跨院左右相连,每院一个圆月洞门,墙角或翠竹掩荫或木槿扶疏,外院宽阔轩敞,青石地砖磊磊明明,两棵白皮针松苍枝遒干,午后的阳光透过枝叶在耳房的帘栊上映出斑驳的光影,阶下列站宫女和内监,见到她们,鞠身行礼,迎面有个约七八尺的水塘,连着底下泉,直通御苑华琼池,四周围着汉白玉石雕栏柱,一带水翠色如流,参差浮着萍草。
    “各位御妻这边请。”
    走进一个月洞门,石砌匾上写着“一坞香雪”,旁边分别是“一枕春酲、一从芳径”和“一叶枫影”。
    寓意春夏秋冬。
    内侍监道:“您和徐姑娘同住一坞香雪居,您在西边那间厢房。”
    刘嬷嬷带着他们安置箱笼,定柔走进西厢,四间的屋子,无有隔断,一应案桌圆墩皆是黄杨木的,架子床挂着锦幔春帐,提花海棠的图案,定柔不喜那鲜亮的颜色,自己的外衫里罩着生绢衰衣,是戴孝之人,如何睡繁花锦绣地,想说让换个素的来,又想着在别人家,自己是客,还是随遇而安罢。
    坐到小轩窗前,望着天际,出起神来。
    昌明殿,方散了一个议会,三五个朱袍乌纱的官员退出东侧殿,太后在外殿的太师椅上等候,官员们行了个礼告去,太后温笑晏晏地步进御书房。
    皇帝见到母亲,忙从御案后起身,走出来,拱起手:“母后万福懿安,您何时来的?怎地不让他们通传?”
    太后心情很好,笑嗔他:“瞧你忙的,哀家想见儿子一遭,好生不易。”
    皇帝扶着母亲坐在蜀锦团金龙座榻上:“近来事多,今夜过去陪您用膳。”
    太后道:“哀家说的不是这个,我一个老太婆,清静惯了,有青灯古佛相伴,有孙儿承欢膝下,便是满足,你是国之重器,怎敢劳烦费心费神,你事事圆满了,哀家便了无遗憾。”
    皇帝垂颔:“儿子知道了,等忙完这一阵再去后宫。”
    太后摇头,拍拍儿子手背:“哀家说的是新人,母亲今替你选好了,个个是品貌俱佳的,你且抽个时间看看,有哪个是心仪的,从淮南回来你绷的太紧了,该放松放松。”
    皇帝眉间闪过失落,稍纵即逝,淡声道:“儿子还不想宠幸那些人,近来忙,不清楚为人底细的,没工夫应付。”
    太后又嗔他:“你当为娘看不出来,你可是我生的,焉能不了解。”
    皇帝只好坦白说:“贤妃刚薨去不久,下葬不足百日,儿子还不想宠幸新人,儿子现在才知道,她是值得珍惜的人,是朕负了她。”
    太后眉心一紧,急了:“一个敌将之女你缅怀她作甚!堂堂一国之君,现在该想的是这些事吗!国无储君,乾坤不定,你的三个长子哀家左看右看,资质平庸,都非廊庙之器,朝堂现在看似风平浪静,可用不了几年,就会兴起立储风波,皇后和瑜儿是生不出皇子了,为娘一番苦心的筹谋,你何以不懂吗?”
    皇帝面色低沉,垂目拱手:“儿子知道了。”
    太后缓了口气,又道:“上以事宗庙社稷,下以继后世皇统,才是你一个皇帝职责。”
    皇帝垂睑阖了一下目,睁开,豁然道:“儿子后日下晌有空,让她们准备殿选吧。”
    翌日傍晚,韶华馆墙外角落,一个内监缩头缩脑,沈蔓菱走出来问:“她怎么还是好端端的,你是干什么吃的!仔细我姐姐发落你!”
    内监瑟缩道:“姑娘息怒,奴才也不知殿选的日子这么快,今儿寻摸了一天,那姑娘根本不用胭脂水粉,饭菜也难下手,她身边那个嬷嬷精明着呢,是个有见识的,凡吃食饮水皆查验了,若不得已,怕只有今夜放把火了。”
    “那就放啊,我去堂姐的永庆殿宿着,全烧死了更好。”
    内监连连擦汗:“您说的太简单了,外头有值夜的,阖宫都是宸妃娘娘的人,稍有风吹草动含章殿立时便知道了,咱们前脚做了,后脚就被揪出来了,牵根绊藤,宸妃何种手段,巴不得把淑妃娘娘一网打尽了。”
    沈蔓菱顿足:“就没法子了吗!明天就是面圣的日子,不能叫皇上见了她!”
    内监道:“只有明天殿选之时,人都出去了,奴才潜进一坞香雪看看有没有机会,在侍寝之前,断了她的生路。”
    长夜漫漫,乌云遮月。深宫寂寂,风从云生,吹在两颊上如刀似剑,琼楼金阙隐没在无边黑夜里,灯火灿若繁星,摘星塔上笛声清远。
    独自凭栏,宸妃拿着明黄披风踏阶而上。
    这是第二次见他吹笛,上一次是多年前,启程去衡州读书的前一夜,前程不明,生死未卜。
    她听出吹的是一套《塞下》。
    月黑雁飞高,单于夜遁逃,欲将轻骑逐,大雪满弓刀。
    豪气干云满弓刀......满弓刀......你是有壮志未酬吗?上一次也是塞下,却非今夜的塞下,乃是夜战桑乾北,秦兵半不归的凄怆,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有时候她觉得自己离他很近,一个眼神便知彼此所思所想,有时却感觉他们之间有一道无法逾越的天堑。
    “陛下,风凉,当心龙体。”
    笛声渐止,宸妃系上披风绦子,他只是不语,黑夜中看不清面上的表情,又站了一会儿,转头大步走下塔阶,小柱子提着羊角琉璃灯,男人步履如风,噔噔噔走的极快,宸妃有些微恐高,穿着绣鞋,被宫女扶着唯恐摔了,不一会儿高大的身影消失在前方折弯处,她一路追到了昌明殿。
    皇帝斜倚在罗汉榻边,右手放在额头上,两个指头按揉鬓穴。
    宸妃到配殿沐浴了出来,只穿着绫纱寝衣,走过来替换了他的手,力道揉的恰到好处,皇帝眉角的蹙痕渐渐松了,她记得先皇当年也是时常按揉鬓穴,表哥会不会也像先皇一样,看奏疏养出眼疾。
    “上次您去淮南之前,有件事臣妾没说完。”她试探着道。
    皇帝“嗯”了一声。“慕容家的?”
    宸妃手指酸麻,却不敢停。“正是,慕容元氏老太君曾寻道者为家族卜命,血流如河,人口折半,没想到今朝果然应验,当年他们岂会坐以待毙,老太君留下了遗嘱,作为筹谋,表哥可知是什么。”
    皇帝唇边闪过一抹冷笑:“跟朕有关系吧。”
    慕容艳、慕容岚,还不够明显么,慕容槐很久以前就在训练她们,怎样做天子的枕边人。
    宸妃心道表哥果然看不出来了,不愧是臣妾钦慕的男人。“陛下圣明,那一句遗嘱是‘凡我慕容氏所出之女儿,以入宫廷妃御为使命,务必诞下皇子,保家族。’慕容槐不惜次次前赴后继,这是铆足了劲要做国丈呢。”
    皇帝嘴角扬起,哼笑了两声。
    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殿选在御苑的红萼轩,一树树辛夷花映着灼灼娇艳的樱花。
    樱花树的树干一人怀抱粗,枝上绑了秋千,相传是前朝某个爱侍弄花草的荒唐皇帝,造了十几艘大船,遣了使者去东瀛,移植的五十年老树,连根带土从海上运过来的,留下的大坑挑夫们担土填了一个月,才填平了,在大海中颠簸一百天,十颗树死了一半,回来只活了两棵,甚是劳民伤财。安庆公主和几个宗室女从汀兰学堂散了课,时常爱来此处玩耍,今日嚷着要来看新人,皇后怕她闹,打发走了。
    珠翠罗绮的妃嫔,还是高坐上位,俯视着。
    纤落雾縠的妙龄少女,低眉垂首,八个人并排站在下首,除了一个娇巧的身影穿的随意,余者皆是锦罗玉衣,打扮的出色,或清丽脱俗,或光艳照人。
    太后和两位太妃闲话,说的静诚长公主的婚事,皇帝已物色好了归德将军严慕修的次子严桐,年少有为,堪为佳婿,赐婚的圣旨已令中书草拟了,赐恽州为公主汤沐邑,董太妃眼眶噙着泪,不舍独女远嫁,太后一边安慰一边谆谆说着严家的优良家风。
    御妻们站的双腿酸痹。
    忽有内监尖细的嗓音长呼:“陛下驾到——”
    少女们立刻精神振奋,摸了摸头上的发簪歪了没,齐刷刷俯跪两旁。
    石砌路一跌脚步由远至近,女子们面朝地,不敢抬头,眼光瞥见一双麂皮龙纹舄,跟着鹿皮软靴的内监,地上的阴影衣冠甚伟,走过去,对着太后拱手问安,然后落座,太妃和皇后三妃敛衽请圣安,御妻们才敢开口,每个人都捏着喉咙,温柔婉转的声韵:“陛下圣躬金安。”
    “平身。”清惠和风的男人声音。
    众女子感觉脚跟有些发软,捏着裙摆起来,微微抬眸去看那个至尊天下的一国之君。
    一袭月白色如意云纹直襟襕袍,袖摆宽大飘逸,腰束九玉龙纹革带,束发白玉簪,指间一个墨玉扳指,整个人松风水月,如圭如璋。
    高高在上的君王竟是谦谦君子的作派,好一个温其如玉,卓荦不凡。
    众女子内心窃喜,脸上烧的快燃起火来。
    定柔望着那个男人,捏了捏拳头,就是他,辜负了玉霙姐姐,害的她那么凄凉的去了,把一家人像个囚犯一般,拘到了这里,错过了师傅的百日祭,如今又因为他,自己被逼到了这里,难不成慕容家女儿合害被你毁了!
    皇帝扫视一众衣香鬓影,花红粉绿的衣裳料子在阳光下竞相斗艳,忽发现一双钉子似的目光,站在左侧最末,身形格外小巧,头顶一树桃之夭夭,凝神望去,眼中一怔,不敢相信地眨了一下眼,不是幻觉,是她,那个小丫头,几个月不见,长高了些,水灵的都能掐出汁儿了。
    眼睛似被黏住了,天下的绝色都长到慕容府了?惜哉!
    定柔看到他注视着自己,登时加了一道凶光,臭男人!不许看我!
    皇帝看到女孩小嘴又是那微微噘着,弧度俏美秀巧,眼神凶......?不是仇恨,是怼人的怼,猛然想起自己被气得舌头打结,她应该不知道慕容府的内情。
    小丫头,上次朕是心中想着事,一时神思钝滞才被你占了上风,你还敢作出一副胜利者的样子,看来你个头长了,心智没怎么长,你以为,朕是怵了你了?
    两人就那么直视着彼此。
    太后和众妃看到皇帝专注慕容女,到不诧异,后妃一阵惶惶,御妻们转头望着定柔,恨得暗咬银牙,所有人都以为,这一男一女瞧对了眼,在眉目传情,暗送秋波,瞧,眼皮都舍不得忽扇一下。
    其实只有当事人知道,他俩在......比谁先眨眼。
    定柔眼睛发涩,也绝不输了气势。
    皇帝眼睛发干,也愈发较了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