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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卒刘善。皇上应当不认识老卒, 但昔日龙骧军中,无人不念皇上的英明果敢。大定十八年末的三原埋伏, 李侧妃星夜传信, 皇上得讯后即刻命将计就计, 取得大胜。老卒当时为南路程偏将麾下溃兵,于此战后被皇上收拢,从此成为龙骧军一员。”
“十九年二月的范邑围战, 老卒随队列冲锋,为十五先登者之一。八月的南蜀陵道夹击,皇上亲自到阵前喊话劝降,致使大批逆陈士卒投降,当时老卒便护卫在前线。”
“十一月的栗山守卫,老卒等连守半月,饥饿疲惫,战友杨苦根伤重昏厥。皇上与李侧妃不顾危险,亲上城楼,多番鼓舞,并将自己的药物分给老杨,他这才活下来。后来阳城遭伏,老杨为报皇上恩典死战不退,最终战死。”
“二十年的雍州作乱……”
“二十一年河谷奇袭……”
这桩桩件件,由他一一说来,细细历数自他加入龙骧军后,在当时还是太子的江承光指挥下,参与过哪些战斗。当时的江承光做了什么,他自己又做了什么。
听他如此叙述,众人仿佛又回到那天下未平的时光。铁马金戈,断臂残肢,鲜血哀嚎,亲人分离……小李贵妃掩面啜泣,越荷亦听得一瞬恍惚。
皇帝的面色不觉间柔和许多,他忽然道:“这么说,雍州那次,你们没被打散,是因为李侧妃在敌人箭矢下冒险冲到军阵侧边,连续喊话,告知援兵将至……”
名为刘善的老卒深深拜下:“是。其实当时许多士卒已经力气尽丧,再无生念。是李侧妃多次冒着箭矢冲到近前,高声喊话,老卒等才坚持下去。熬过五个时辰,终是等来了先帝的援军。”
“当时老卒等侥幸活命,都深念李侧妃之机变果敢。前些年……贤德贵妃的消息传到江西道,老卒等都深为憾恸。”
群臣俱在,李伯欣正在下面,他听到已故长女的旧日所为,不禁侧耳倾听。眼中流露出一丝赞赏,又略带遗憾痛惜。
皇帝忌惮李家,设法消弭李家在军中的影响,已是无可避人之事。可是,他竟然毫不犹豫,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细细地追问起那次雍州围困时,李侧妃全部的举动。
这一问一答里透出的缅怀追思之意,于大臣们自然是些许暗示,但于越荷,却是无法言语了。
良久,皇帝方深深一叹:
“是啊,贵妃她……她是这世上难得的好女子。她走得那样之早,朕亦是深为痛心。二十年时朕受创昏迷,无怪军伍动摇。却不知道,原来是她多番冒险、近前传讯,才稳住军心。”
“贤德贵妃聪慧果决,当年随朕从军,有木兰之风。可惜她为成国公的第一女,生于战乱,长于颠沛,父亲常在军中,亦无兄长可靠。嫁予朕后,也无几日安闲……”
说到这里,他似乎再忍不住,举袖拭泪。
玉河等人亦然垂泪不止。宁妃道:“臣妾虽未见过贤德贵妃,却多听闻其事迹。贵妃出入军伍之中,照料圣上,情急时亦能持剑杀敌,护佑君王,深为可佩……”
皇帝郁然道:“不要说了。”宁妃微微一惊,这才住口。
皇帝又沉默片刻,方温和了声音,道:“放开他罢。刘善,方才朕听了贤德贵妃旧事,一时伤神。现在,你可尽说龙骧军旧卒之事……”声音渐渐森冷,“朕倒要看看,是何人如此大胆,竟然连朕身边旧卫的抚恤金,都敢侵吞!让昔日功臣,着敝衣来面圣!”
这已是给事情定了性。
听出皇帝的震怒之意:无论是龙骧军旧卒抚恤疑似被吞没之事,还是除夕佳宴上闹出如此丑闻,都足以让江承光大怒。而显然,贤德贵妃旧事已让皇帝对这刘善多几分眷顾。
那么怒火,无疑会向着那些涉事之人倾泻!
今日正是除夕之宴,京内无数官员都聚集在下方。他们原本有的踌躇满志,有的喜笑颜开。如今,纷纷感到山雨欲来之势。
和此事隐有牵连的自然满心惶恐,其它多少沾亲带故的,也未必好受。
左督御史洛慎行脸色发白,似准备出列请罪。但皇帝正和刘善问答,语速极快,声音带怒。
龙骧军,并不是一支军队的正式序列。
事实上,在大定年间,并没有所谓的龙骧军存在。只是太子江承光受大定帝之命,常常要亲赴前线,参与征战。其中,他多次指挥的几支军队,后来在登基后,被统一改组,并授予了“龙骧军”这个荣耀的称号。当年在江承光麾下的、已退役的士兵,也被一一追发抚恤金。
龙骧军中因伤残逐年退役之人,按制应得到地方荣养,官员年节问候,京中派出的巡查大臣,亦要上门关怀,加以礼待。
但如今,这些皇帝深寄情感的旧卫,竟然在地方上被苛待到活不下去,不得不在向皇帝拜年的时刻铤而走险,祈求他能探查真相,还众老卒一个公道!
这背后,绝对会牵连到许许多多的人!
洛慎行的腿脚已经开始打颤:因为,在景宣八年被派去江西道巡查政策实施、兼有慰问龙骧军老卒之责的督查院御史,正是他!
而群妃所在的高台之上,越荷向洛慎行的方向遥望一眼,便不再关心。
从一个人的言谈举止中,是可以看出她受教育的痕迹的。其中,父母的影响或许会占绝大多数,洛微言以温婉示人,处事圆融。而其父洛慎行作为御史,同样是滑不留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