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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当他伸手之时,里面的人却打开了。
“进来。”低沉的嗓音,正是那人的声音。
顾恒顿了顿,随后走了进去,屋里是亮堂的。
高大的男人刚刚转身,坐在了桌前的凳子上,眉目锋利,静静地看着他。
除却他,屋内再没有第二人。
顾恒心想,能让如今的天子陛下亲手开门迎客的,想必自己是第一人了。
“臣顾珩,见过陛下。”膝盖还未弯曲,卫明桓就开口,“起来。”
顾恒也不矫情,径直站直了身体,与卫明桓对视。
卫明桓道:“你似乎对见到朕,并不惊讶。”
顾恒道:“陛下对见到臣,也似乎在意料之中。”
“不。”卫明桓摇了摇头,“朕今日拒了你长亭侯府的帖子,便料想顾家不会善罢甘休,本以为今夜会面的可能是老侯爷,又或者是两位顾家公子其中之一,却没想到是你。”
顾恒道:“但眼下看来,陛下想通了。”
“是。”卫明桓毫不否认,“朕亲手将软肋送到了你手上,顾家如果还不把握住,那岂不是自甘堕落?所以想来想去,今夜来见朕的,必然是你顾珩了。”
顾恒不置一词。
卫明桓接着道:“身为顾家旁系,原本只需要跟随嫡系的步伐,不必事事出头冲锋陷阵,但你还是出现在了朕的面前。想来老侯爷终究还是更看重顾氏一脉的兴衰成败,而不是计较一时的名利得失。”
“陛下,你错了。”顾恒道。
“哦?”卫明桓挑眉。
“今夜的举动,是我一人所为,与侯爷无关。倘若他知情的话,必然会阻拦,顾家可以亡可以败,却绝不会丢了做人的底线跟原则。名利也好,权势也罢,顾家儿郎从来都不是不折手段之人,陛下与顾家交手十数年,应当很清楚才是。”
“你是说顾家嫡公子,顾恒?”卫明桓轻笑一声,说不出什么意味来,他摆摆手,“罢了,不管何人授意,或者是你自作主张,朕都不想深究,也不需要知道。坦白讲,朕可以救顾家,但你要拿出足够的筹码来。”
顾恒早在心里打了无数遍腹稿,可真到了眼前,却一一推翻,说出了从未组织过的一番话。
“顾家于陛下而言,不是想救就救,不想救就任其自生自灭,眼下朝中局势似乎只针对顾家,但纵观天下,陛下如今能做的,也只有站在顾家这边,力保顾家不被京都世家瓦解才是。”
顾恒丝毫不斟酌措辞,直接了当道,“除却顾家,还有如今支持陛下的曲阳王家之外,京都其他世家或多或少都曾效力于顺亲王,又或者不曾力挺陛下登位。他们对陛下的芥蒂与忌惮,大约是从当年陛下力战狄人回京受封大将军王开始的,那时候陛下意气风发得意忘形,暴露了一些雄心壮志。”
卫明桓眉目一凛,“你知道得挺多。”
“毕竟年纪也不小了。”顾恒轻飘飘一句带过,“陛下是想要削番的,臣说得对吗?”
卫明桓盯着顾恒,神色一动不动,像是在细细打量。
半晌,他道:“你继续说。”
顾恒见卫明桓这般神色,略微有些猜不准他的心思,但以自己多年对卫明桓的了解,此人冷血到令人发指的地步。
因此,利益应当是第一位的。
“长亭侯府以武立族,多年功名荣华都是一代又一代人从战场上拼杀得来的,我们不是七弯八绕的文人,不懂那些曲折隐晦的谋术。而这一点,正是我顾家与京都各世家本质上的不同,他们会合纵连横,而我们只擅长单打独斗,曾经顾家辉煌时,他们曲意逢迎,但当顾家落败后,就成了所有人的眼中肉,一道活生生的靶子。陛下,这六年来,倘若没有顾家这道靶子立在前面,你的皇位能坐得如此安稳吗?”
这话太过逾矩了,便连卫明桓都忍不住斥了一声,“顾珩,你好大的胆子!什么话都敢说!”
顾恒不以为然,“陛下心里很清楚,此刻若让那些人生吞活剥了顾家,来日世家与天家之间的矛盾就会日渐胶着,毕竟这六年来,陛下已经提拔了不少寒门学子,也试图做了不少吏治改革。种种迹象表明,卫朝这一任君主,对世家蓬勃嚣张的势力绝对不像以往那么友好,这是一个危险的信号,为了利益,世家必然会反击。”
“淳明年诸侯之乱,群雄割据,民不聊生,距今也尚未过五十年呢。”最后一句话,顾恒说得很轻,但分量却是最重的。
刹那间卫明桓就变了脸色,他没有开口,顾恒也不再说话。
彼此沉默对视,良久,卫明桓道:“你顾家能助我何?难道长亭侯府就不算世家了吗?”
话说到了正题上,顾恒正色道:“陛下,说到底顾家与你的恩怨,甚至比京都各世家更甚,但为何今日臣以一己之身站在了这里?绝非是仰仗陛下当夜亲手递上的软肋,而是臣明白陛下的心思,世家之于天下百姓,犹如恶疾难消,终日受其所扰却又不能根治。根治必然需要一人铁血手腕大刀阔斧地铲除弊端,而陛下,正是那人,而顾家,以保家卫国为族训,势必追随陛下。”
卫明桓静静地看着眼前人,眼前人是一副柔弱的书生模样,连皮肤都是少见阳光的白皙。
这样的人,应当是常年居于宅院吟诗作画,抑或偶尔打打马球,连围猎都是少有的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