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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云凝。
也许是早已明白一半的可能是云凝,也许是相见与否于她并不重要,顾云筝的心绪竟是出奇的平静。
她亲手点燃两盏六角宫灯,优雅落座,指一指正对面一张太师椅,“你坐。”
云凝依言落座,仪态万方,“霍天北呢?我要见他。”
顾云筝道:“我是定远侯夫人,定远侯让我替他见见你。”
云凝静静凝视着顾云筝,“我要见霍天北。”
顾云筝笑问:“为何要见他?”
“因为……”云凝目光闪烁,抿了抿唇,“有些话关系重大,不便与别人提及。好歹也是有过婚约的人,他见我一面又怎么了?”
见出事来可怎么办?顾云筝腹诽着,直言不讳:“我劝你还是打消这念头,免得招致杀身之祸。你活到如今不容易,何必在这时自寻死路。”随即,她将霍天北的话如实转告。
云凝缓缓笑开来,仔细打量顾云筝多时,轻声道:“我不过是想找个能为家族报仇的人罢了,他不愿意将我留下出手相助,我就照别人的安排行事。也好,那条路更容易。”
顾云筝思前想后,不难猜出那条路是什么路。她从来就相信,云凝没有让一个男人变得更好更强的能力,但一定拥有把一个男人毁掉的能力。
云凝话中隐含的另外一件事,大概是指她更愿意让霍天北相助,而非进宫。这件事不论她在不在,霍天北都没有同意的可能。他想过简单或省心的日子,想要的妻子人选不是云凝这一种,又非常不喜接触陌生人,所以云凝有过这打算也是枉然。
顾云筝又打量了云凝一番,记起那身衣服是她曾穿过的,不知该作何感想。她敛起思绪,道:“你有没有什么话要我转告侯爷?在我看来,侯爷以后也不大可能来见你。自然,你如果愿意在这件事上浪费时间,也随你。丢掉性命的时候别怪谁就行。”
云凝沉默,而且不是短时间的。
已经到了用饭的时辰,顾云筝有点饿了,走到门口,吩咐婆子摆饭。
饭菜上桌之后,顾云筝落座,“过来,与我一同用饭。”
云凝还算乖顺,闻言入座。
“我今日没有多少时间陪你磨着,你不知道该说什么的话,我给你提个醒——”顾云筝很愿意借这机会解开一些疑惑,“你是为何在远嫁途中下落不明的?这一年多你是怎么过的?日后又作何打算?边吃边想,等会儿跟我说。”
云凝点一点头。
顾云筝一面用饭,一面仔细观察。云凝全无境遇凄苦的样子,肌肤细如凝脂,双手素如葱白,指节修长,关节处不显粗糙,没有薄茧,一如在闺阁中的样子。看得出,这一年多她应该没吃过太大的苦头,甚至于,过的依然是锦衣玉食的日子。
再看云凝的神色,垂着眼睑,眉宇平宁。以前是凡事都挂在脸上,现在最起码对着她不是那样了。
顾云筝一面这么想着,一面质疑自己:一直都在审视、分析云凝的情形,并不担心她有没有受委屈,是不是太冷血了?可一想到她与蒲家一度亲密无间,提过将蒲家七娘许配给云笛的事,日后兴许还会被蒲家的花言巧语蒙蔽继续频繁来往,即刻释然,认为自己保持冷静就对了。
云凝很明显没什么胃口,心不在焉地吃了一点点饭菜,就放下了筷子,看着云筝,轻声道:“太后娘娘病重,怕是没有多少时日了。我如果要进宫,就要赶在国丧之前。”
顾云筝看了云凝一眼,吃了一块八宝肉才道:“你想做什么,现在不是我会关心的。我问你什么,你就说什么。”
☆、蝶与花(8)
云凝微怔,又不说话了。
现在云凝的拿手好戏是沉默。顾云筝不由腹诽:除了让人失去耐性,还有什么作用?她把云凝扔在一边,安心用饭。刚刚吃过的八宝肉不错,现在手边的鱼翅羹做得也很美味。厨房的人越来越尽心了,明日要奖赏厨房的管事、厨子,顺便问问这两样的做法,以后让酒楼的厨子有样学样。
吃完饭,顾云筝命人收拾停当,要了两杯明前龙井,警告云凝:“我等你到喝完这杯茶。”
云凝端起茶盏,却也不喝,只是握在手里,看着杯中水汽氤氲,轻声道:“我远嫁西域之前,去宫中谢恩,见到了皇上,竟被皇上一眼看中,而我在彼时并不知情。皇上在我远赴西域之后,还是念念不忘,便动了荒唐心思——要收回先前赐婚旨意,将我从半路拦下带回京城。而到最终,皇上没能如愿,却给我招致杀身大祸。”
顾云筝静静聆听,猜想着此事是否与后宫有关,果然——
云凝唇畔勾出一抹凄凉笑意,“皇上能下决心做这种事,当然会让皇后、太后惶惶不安,怕皇上如愿之后冷落皇后,更怕皇上因我落下个荒yin无道的名声。是以,皇上的人赶上送亲队伍之前,皇后手中的人就先一步找到了我。几名送亲的军士拼死保护下,我才得以逃脱,没日没夜赶往西域。几个人觉得也只有侯爷能与皇后手中的人抗衡。可皇后的人一路追踪,几名军士也先后丧命,我则藏在了山林之中,最终是山中猎户收留了我,才侥幸死里逃生。等到我觉得可以寻找侯爷麾下的人求助的时候,云家已被灭门,侯爷也已进京。我成了云家余孽,自是不敢抛头露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