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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来宫女内侍都停下脚步,凑过去看,唯恐慢了一步。
识字的,一眼就扫见了诏令的标题,名曰《修整后宫街衢诏》。
宫女内侍里,不识字的占多数,往常都要托识字的讲解,今日却不用,因为布告栏边专门站了两个女史,一字一句念着诏令上的文字。
“紫禁城内,是唯帝宅,街衢廊下,必须整洁……”
诏令念完,还有一半的人是懵的,这是什么意思啊?
也许是看出了他们的不解,女史又用口语说了一遍诏令的意思。这一回,都听明白了。
别看这道诏令整的那么玄乎,其实用最朴素的话来讲,就一个意思。
天晴了,为了讲卫生,让我们来大扫除吧。
这诏令是张羡龄亲自构思的,交由许尚宫润笔,确认无误后,许尚宫加盖六尚局之印,她摸出大明皇后之宝,往上一戳,正儿八经的签发了诏令。为显郑重,张羡龄特意与朱祐樘商量,想要让司礼监也盖个章。
朱祐樘看过《修整后宫街衢诏》,乐了:“这也是杀鸡用宰牛刀了。”
“才不是呢。”张羡龄道,“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讲卫生,很重要。”
“卫生”这个词,朱祐樘也是第一次听说,问:“卫生又是何意?”
张羡龄眨眨眼,以反问之法赢得些思考的时间:“樘哥哥猜一猜,卫生是什么意思?”
“可是护卫生命之理?”朱祐樘猜测道。
“差不多是这个意思。”张羡龄糊弄着解释,“未雨绸缪,防止疫病发生,亦是卫生之意。”
朱祐樘点点头:“若是这样,讲卫生倒是一件善事。”
讲卫生,绝不是小事。后世,京城得到解放之后,整个京城百姓乃至军队全都被动员起来,进行了一件轰轰烈烈的大事——大扫除。
大扫除历时三个月,发动群众七万多人,最后扫除垃圾六十万吨,运走粪便六十一万吨,成果斐然。
大扫除的时候,连紫禁城里也干净不到哪里去,尤其是在后宫的一些阴阴暗暗的小角落,据说垃圾堆起来,有宫墙那么高。
说句实在话,就古代这个环境,很多瘟疫之所以蔓延,原因之一就是糟糕的卫生环境。居住之地干净与否,其实与健康有很大的关系。
在排查皇嗣住所安全隐患的时候,张羡龄便萌生了后宫大扫除的想法。坤宁宫也好,仁寿宫也好,清宁宫也好,只要是娘娘侍长们居住的宫殿,无不是打扫得干干净净,可是宫女内侍的住所呢?还有哪些贵人们甚少踏足的角落,是不是在滋生病菌呢?
就是为了这个,张羡龄才签发了这道《修整后宫街衢诏》。
得了朱祐樘的支持,张羡龄传来司礼监掌印太监,请他在诏令上用印。
怀恩归乡之后,司礼监掌印太监之位有覃吉继任。覃吉也是东宫的旧人,在张羡龄还是太子妃的时候,他就待她很恭敬。
覃吉仔仔细细看过《修整后宫街衢诏》,并没看出什么不妥当,又有万岁爷的授意,因此很痛快的盖上了司礼监之印。
他将官印好生收起来,问:“娘娘怎么想着要大扫除了?是不是宫里有哪些宫女内侍偷懒?”
“倒不是。”张羡龄解释道:“主要是想让宫人们,将后宫偏僻的角落,以及自己的住处打扫干净。”
她停了一下,又说:“我知道过年前宫人应该清扫过一遍,但这一次,我希望清理的更彻底一些。”
“娘娘思虑周全,这样的天气,是该好好打扫一番,都说一年之计在于春嘛。”覃吉笑眯眯道。
诏令交于司礼监经场去印刷,趁着这个功夫,张羡龄好好做了一番调研。
据她调查来的情况,后宫里宫女内侍所居住之地,大体而言,可以分为两大部分。有一部分住在乾清宫之外,东西两侧的宫人直房,这是有头有脸的大宫女内臣才可以居住之地。其他的普通宫人,多半是住在紫禁城往北,靠着城墙那一溜低低矮矮的房屋,已经挨着二十四监的地界。
譬如说从长庚桥至御酒房后墙这一侧,由西向东,鳞次栉比砌着一长连的宫人住所,叫做“廊下家”,专给答应长随居住。靠近六尚局的后墙一侧,则多是女官宫女的住处。
张羡龄特意微服简行,带了两个人,做宫女打扮,到宫人内侍所居的廊下家这一带走了一趟。
穿过嘉德右门,一路往西,又越过□□门,便像无端闯入另一个世界,宫人住所或长连或短连的挨在一起,若是忽略了房屋背后的红墙。瞧着和宫外的寻常人家竟然没多大差别。
她往里走了十来步,忽然见房舍之间有一个小小佛堂,供奉着香烛贡品,再走数十步,又是一个佛堂。
看来宫女内侍,倒有不少信佛之人。
张羡龄满街乱窜,听见一个绿袍内侍的巡警声,喊的是“谨慎灯烛,牢插线香”。她听着这声音,不经想起了以前看古装电视剧,剧里常常出现一个打更人,拉长了调子,用奇怪的韵律喊“天干物燥小心火烛”。这两者比起来,倒颇有些异曲同工之妙。
“娘娘,要不咱们回去吧,这才下了雨,别脏了您的鞋。”紧紧跟在张羡龄身后的宫女秀兰轻声劝。
为了避人耳目,张羡龄此番出行,并没有带梅香或者秋菊,她们俩的脸,就像戳了坤宁宫的印,只要是在宫中,无论走到哪,都有赶着上来端水抬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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