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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视而不见。”
“听而不闻。”
“知而不言。”
“沽名钓誉、伪作清贫。”
“口含天宪却曲解上谕。”
“代天牧狩却以民为牺牲。”
伏传一尊尊人像读来,并未想起昨天与六部尚书吵架的愤怒,反而有一种纵横千古的荒凉。
一代一代又一代。金殿之上,曾经站了多少文臣武将?名传千古的贤臣名臣稀少,坏得让史官浓墨重彩记载的奸臣其实也就那么几个。最多最多的,就是与谢青鹤雕刻出来的六尊人像相似的庸官。
“庸臣六像。”伏传用手抚摸近前的人像。
谢青鹤不及阻止。
伏传摸了一手朱砂,尴尬地看着谢青鹤:“还……没干啊。”
谢青鹤无奈地挥手:“去洗了吧,我给这里补一笔就是了。”
伏传蹲在荷池边洗手,吞吞吐吐地说:“李金芳是自己人,我也没打算给户部送人像……”都怪昨晚没说清楚,大师兄刷刷刷弄了六尊人像出来,若是少了一尊不用,岂不是荒废了大师兄的心血?
谢青鹤专注地补好颜色,说:“留一尊在丞相府就是了。”
伏传拿毛巾擦手,走了回来。
谢青鹤虚指了案上鲜血的人像,说:“案上一点墨,民间千点血①。既然代天牧狩,姿态放低些,礼敬庶民万物才是正道。你要做丞相,把这尊人像放到丞相府门口,出入时看上一眼,有何不可?”
伏传放下毛巾,一揖到地:“谨领训。”
安戌和李子到点来送早餐,伏传就让秦亥使人来搬人像,除了户部,其余五个衙门各送一尊。秦亥也不知道家里怎么突然多了六尊人像,连忙使人来搬。
谢青鹤喝了一碗粥,才想起叫人去祈天阁那边知会一声,丢了六根大柱子,管事要跳脚了。
人像搬走了,早饭也撤了下去,院子里又恢复了清静。
伏传装模作样去屋内梳头,男人挽个簪子戴顶小冠是有多难?谢青鹤就听见小师弟在哪儿折腾,簪子都砸地上三回!明知道伏传故意撒娇,他还是洗了手,打算去给小师弟梳头。
哪晓得伏传压根儿就志不在梳头,翻身就挂在他身上:“大师兄,我知道你昨夜太过辛苦,不过,你白天眯一会儿养养神,咱们……的规矩,还是要守的吧?”
谢青鹤摸着他温热的腰身,低声道:“我自然是最守规矩的人。”
例行的规矩之后,伏传神清气爽地起身。这会儿去妆镜台前梳头,突然间梳子也听话了,簪子也乖顺了,三两下就把头发梳好,还记得回头亲了谢青鹤一下:“大师兄,我去吵架啦!”
谢青鹤看着他明亮的双眼,心中莫名动了一下,眼含微笑:“祝凯旋。”
※
伏传离开后,谢青鹤并未卧床补眠,一夜未睡依然精神旺健,遂起床活动。
他让人打扫了院子,自己在屋内画了几张服色。巳时,三娘来了一趟,帮着沏茶送水果,问候起居。谢青鹤跟她聊了两句,得知伏传真的把陈老太带走了,也有些哭笑不得。
炫耀武力没什么意义,能混到六部尚书位置上的都是人精,不至于看不懂眉眼高低。
昨天那几个之所以跟伏传犟嘴吵架,无非是看准了伏传存着两分忍让之心,认为还有商量的余地。否则,伏传入宫请封的时候,这几位尚书怎么不曾出头来阻止?当然是有些事可以商量,有些事不敢商量。
伏传做什么都是第一次。
第一次掌兵权,第一次做丞相,第一次切身实际地掌握着万千生民的生死福祉。
他既然没有掌权做主的经验,就得照着前人的规矩来办事。以前躲在韩琳和韩珲身后,如今走上前台,就老老实实地照着官场潜规则行事。
他这几日烦闷琐碎,跟谢青鹤倾诉之后,谢青鹤一句话就把他拽了出来。
——在人家玩得精熟的规则里游戏,伏传一个小朋友,玩得过那群经验丰富的老滑头么?
不要玩人家制定好规则的游戏。
伏传今天就是去掀桌子了。
※
“陛、陛下……伏伏伏伏……”宫监结结巴巴地半晌说不出来。
皇帝正在临摹谢青鹤留下的市井图,听了半天都没听到重点,没好气地问:“扶什么?阿二,你来说!”
叫二七的宫监上前一步,回禀道:“陛下,宫外来报,说伏丞相把吏部廖尚书,兵部袁尚书,礼部邓尚书,刑部王尚书,工部萧尚书……全都革职了。”
皇帝都以为自己听错了:“革职?!全部?”
六部尚书的任免极其谨慎,连皇帝都不能一言而决,必须九卿共议。伏传居然独断专行,自己就把尚书“革职”了,何其狂妄?
宫监二七小声说:“回陛下,也不是全部。户部李尚书没事。”
“为什么呢?伏丞相为什么要去拆了六部?”皇帝完全想不通这件事。
这时候小道消息早就满天飞了,昨天伏传在丞相府里跟六部尚书吵架,廖关和李金芳还打过一场的事,在各家各户都传得沸沸扬扬,毕竟人多嘴杂,廖关和李金芳还都挂了彩。
宫监把昨天的事简单说了一遍,强调是流言,反正皇帝也没有宫外的渠道,听啥都没个准信儿。
“今日伏丞相就抬了五个人像去部院,听说几位尚书看见人像脸色就变了,当时就想叫人抬出去。抬人像过去的就是伏丞相府上的健仆,哪里肯听?守着人像不许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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