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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好会儿,伏丞相亲至吏部,叫廖尚书到门下站着,又把人像抬到主位去。廖尚书要与他论理,伏丞相说,您这差事木头也做得,哪儿能辛苦您亲自来干?就叫人摘了廖尚书的官帽,戴到人像头上。廖尚书气得吹胡子,吹了一会儿胡子就坐车回家去了。”
“伏丞相又过对门去工部衙门,萧尚书那边已经把人像放上去了,萧尚书挂冠而去。”
……
宫监把伏传去五部赶人的事说了一遍,最终总结:“他身边跟着陈老太,谁敢不摘帽子?!”
皇帝手里拿着细笔,在纸上心不在焉地描了几下。
他知道自己没什么权力尊严可言,伏传狂妄也罢了,那五个被“革职”的尚书,居然也没有一个把他放在眼里——堂堂朝廷二品大员,摘了帽子就直接回家去了?不来宫中向皇帝请辞么?
“你刚才说什么?庸官六像?不是只有五尊人像么?”皇帝问道。
“据说还有一尊人像抬到了丞相府,放在了丞相府门前,用以自省。”宫监连忙回答,又给皇帝把六尊人像的模样都学了一遍。
二七是专门出宫去围观过的,谢青鹤的雕像栩栩如生,他学起来就容易。只是捂眼睛闭嘴都简单,后面几个艺术加工的人像就得比划了:“还有一尊左手袖子空空,右手穿金戴玉。”
皇帝哼了一声:“沽名钓誉佯作清廉。”
“这个是嘴里长出莲花,手里一支笔,上面是笔,下面是刀尖。”
皇帝想了一下,不大明确这一尊人像指的是哪一路庸官。
二七小声说:“丞相府门口那一尊人像,奴婢没来得及去看。”
“去看。”皇帝吩咐,“找个会画画的,临摹下来。朕要看究竟是哪六像。”
至于说被悍然革职的五位尚书,皇帝不是不想关心,而是他知道关心也没什么用处。伏传要赶人,他能怎么办?找伏传来问话,说不许赶人?这不是自取其辱么?
若他真的识时务,就该配合伏传,把革职的圣旨颁下。
然而,皇帝也有三分脾性。
——最重要的是,中书令是田家的人,他也支使不动。
宫门下钥之前,皇帝得到了庸官六像的临摹图。
宽阔堂皇的宫殿里,皇帝独自一人坐在灯火之中,看着悬挂在面前的六副小像,许久不动。
服侍在外的宫监都很困惑,面面相觑。
皇帝突然吩咐:“拿朕的冕冠来!”
冕冠是大礼服的一种,只有祭天祭祖大朝会等重要场合,皇帝才会佩戴冕冠。这会儿突然要冕冠,宫监们答应一声,匆匆忙忙去给他找,费了些功夫、找了好几个大太监,才开了库房捧出冠冕。
皇帝将冕冠戴在头上,看着眼前垂下的冕旒,看着悬挂在空中用笏板挡住眼睛的小像。
“民之疾苦,视而不见。”
目光挪到捂住耳朵的小像上,皇帝又把垂在脸侧的充耳塞进耳道中。
“民之疾呼,充耳不闻。”
他慢慢地将手指竖在唇边,不再说话。
下一瞬。
皇帝将价值连城的冕冠摔在地上,玉珠霎时间滚了一地。
“庸官六像!”
皇帝如此愤怒,因为他突然间觉得,将装聋作哑视为帝王之德,堂而皇之装点在冕冠之上的皇帝,好像就是天底下最大的庸官!
“召伏丞相进宫!”皇帝突然吩咐。
门外的宫监都吓傻了,伏丞相一口气开革五位尚书,皇帝闷了一天,半夜把冕冠都摔得粉碎,还要把伏丞相召进宫里,这是要跟伏丞相摊牌玉碎么?宫监们瑟瑟发抖。
心腹宫监哆哆嗦嗦地进门,哀求道:“陛下,三思啊!这会儿宫门下钥,外边也已经宵禁,只怕不好请丞相大人夤夜入宫。明日苏先生要来学宫,陛下若有不解之处,何妨问一问苏先生?”
皇帝才意识到天已经很晚了。
他走到殿外,看着天边的弯月,在玉阶上坐下。
……这时候,伏丞相和苏子在一起吧?他们是坐在一起聊天,还是做夫妻之事呢?
因韩珲身死的时候,谢青鹤稳住了韩家局势,不肯让皇帝去挖韩家的墙角,皇帝对“苏子”隐有一些龃龉,认为苏子事君不忠(没有最爱朕),心里疙疙瘩瘩。
今日他突然改变了想法。
苏子向来心怀天下,伏丞相以庸官六像整饬六部,心胸也不能以世间权术丈量。
朕何其有幸,得苏子为师,以伏先生为相?
第150章
伏传把六部尚书撵了五个,虽说宫中不可能反对,他还是得专门找小皇帝补票。
——古往今来,也没有丞相一句话,就把二品高官随意贬谪的道理。伏传昨天赶了人,今天就得进宫去找皇帝说明事由,再请中书颁旨处置。
谢青鹤恰好也要进宫给皇帝上课,二人已议定吃过饭,一起进宫。
正在吃饭,宫里来旨意了,说皇帝召见伏丞相。
伏传叹了口气:“我收拾河阳党人,他倒要跳脚,贵太妃的甜粥就那么好吃。”
和所有人一样,伏传也认为皇帝是气疯了,召他进宫是要问罪。
宫里来的天使被安置在前院,三娘陪着吃茶吃点心,也不敢催促伏传进宫。直到谢青鹤与伏传吃了早饭,两人相携而出,身负圣意的宫监才见到了伏传,客客气气地说:“陛下口谕,今日苏子进宫教习,还请丞相同往学宫谒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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