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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误以为谢青鹤是在抄写秘本,连忙上前嘘寒问暖道辛苦,吹了一通彩虹屁。谢青鹤把写了一半的东西给他看,说:“说不得也给你一本,带回知宝洞收起来,以后门内个个都是应举高手。”
鲜于鱼坐在一边给他打扇,忍不住哧哧地笑:“真人辛苦了。”
谢青鹤提醒他:“六月时早几天来。我今年打算往河东附近走一走,未必在家。你若是不得闲,我将本子写好了放在舒景处,你找舒景取也好。”
鲜于鱼点头道:“弟子早些来,陪真人一起去河东。”
谢青鹤出门喜欢带着鲜于鱼,能打能扛又懂事,说什么他都能接得上。
鲜于鱼也知道这一点,只是寒山上还有许多事务要处理,他也不能常年跟着谢青鹤,谢青鹤在羊亭县的时候,他待上半个月就走。若是谢青鹤出门游学,他就会多跟两个月,跑腿服侍非常殷勤。
以往谢青鹤都是秋天才会出门,这回六月就走,鲜于鱼以为是特例,也没有多问。
然而,渐渐地,鲜于鱼发现,谢青鹤待在外边的时间越来越久了。除了每年春天都回庄园授课,其余时间他基本上都在外边跑。有时登山,有时下海,去学一些已经失传,或即将失传的奇特技艺。
他甚至不会每年冬天都去京城,有时候在气候温暖的地方待着走不开,他就取消京城的行程。
就这么过了几年,京城的情况越来越复杂紧张。
老皇帝的身体一年不如一年,频繁的生病休朝,朝廷天下都面临着江山易主的危机。
谢青鹤知道皇帝没多少日子了,来年开春,皇帝就会驾崩,平和公主的兄长,已经被册立为皇太子的三皇子将会登基。
然而,人将死之时,都会努力求生。皇帝自知命不久矣,突然想起了曾替驸马治伤的神医。
神医能让御医们束手无策的残废重新站起来,神医难道不能救朕于将崩?
于是,皇帝下了密旨,传当日救治驸马都尉原时安的医者入宫。
——这种时候,皇帝也不敢发明旨,只怕被朝野知道了自己的身体状况,稳中生乱。
谢青鹤五月结课就去了长林郡游学,身边只带着鲜于鱼,谁都不知道他具体的行程。原时安就是这个接了皇帝密旨的倒霉蛋,只好带着人往长林郡找。一路打听一路询问,追到羲皇山下,彻底傻眼了——根据村民的说辞,谢青鹤带着鲜于鱼进山去了。
整个羲皇山绵延上千里,无数支脉,纵横其中。许多地方都杳无人烟。
这怎么找?
找不到人,原时安也没法儿回京缴旨,只能带着人守在羲皇山附近,每天无聊得数星星。
京中催促的密旨越来越急,训斥原时安办事不力的语气也越来越严厉,原时安反而镇定了下来。
蒋先生并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山野匹夫,他虽从不指点庄彤和贺静做官,对朝廷局势却非常了解。如今皇帝身体将崩,派自己出来寻找,蒋先生难道不知道?——羊亭县住着两位姑姑,蒋先生怎么可能让自己失踪,叫所有人都联系不上他?
想起谢青鹤那一身精准的占卜之术,原时安大概能肯定,谢青鹤是故意躲着不出来。
那就更加不可能找到人了。
原时安故意带人在羲皇山外围走走停停地寻找,以免皇帝震怒,找不到也是意料之中的事。就这么苦哈哈地在羲皇山附近守到了年后,立春不久,京城就传来消息,皇帝驾崩了。
作为平和公主的驸马,原时安自然要马上回京奔丧。
等原时安赶回京城时,皇太子已经成了皇帝,袁皇后与平和公主都哭成一团,新君却专程把他召近跟前,说:“驸马辛苦数月,为大行皇帝求医问药,这功劳朕都看在眼里。”
君臣客套一番,原时安从殿内辞出,冷汗爬了一背。
新君得封太子之位,是因为他的母亲袁皇后得宠。可是,袁皇后不可能永远颜色鲜艳,老皇帝也不可能专宠一人。老皇帝六十岁多岁时得了两个老来子,甚是宠爱,一个三岁时夭折了,另一个则健健康康地长大,聪慧伶俐,刚刚七岁。
梦想着长命百岁的老皇帝不大喜欢已经当了十多年太子的新君,喜欢他那个小儿子。
——新君只怕早就盼着父皇驾崩了。
平时常常来往京城的神医,紧要关头反而找不到了,原时安跑出去就是小半年,蹲在羲皇山都不带挪窝的,一口咬定没找到,正在找。
他是真的找不到。
新君却错会了他的意思,认为他是自己人,帮着自己“送”走了父皇。
正经是天家无父子。
原时安收敛住容色,还得去安慰平和公主。
这位公主打小受父皇宠爱,是真的很痛心于父皇的逝去。而且,亲爹当皇帝,跟亲哥哥当皇帝,那能一样吗?亲妈当皇后,跟嫂子当皇后,那又一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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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青鹤在蒋英洲的皮囊里,足足生活了一个甲子。
这一生中,他学了七十二种不被史料记载、消失在时间长河中的各种知识与技艺,比如某些山民交流的语言,某些巫师神汉的祖传秘术,也有一些被淘汰的技艺,如草籽织出粗糙的经布,蒸晒处理兔子皮……没能悟得知道,反而觉得,有些东西确实没什么用,活该从历史中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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