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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十六 永夜

      “阿芙拉堂姐!”
    刀锋刺入金发少女胸膛的瞬间,米凯尔耳朵嗡地一下,全身像被抽干了力气,再也坚持不住,软软趴倒在栏杆上。
    而早在女孩子出现的那一刻,玄野便已失去了所有的镇定和冷静,一个人发疯似地冲下楼梯间。
    他身子本就十分虚弱,这一路上跌跌撞撞,数次踩空楼梯,待满脸伤痕赶到阿芙拉面前时,金发少女已倒在血泊中。
    跑下楼梯的那段路程,玄野的头脑一直处于空白之中,不敢去想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事情,他害怕失去,害怕意外。而当命运以最捉弄人的方式,将残酷的真实展现于他面前,玄野只觉得自己的心房狠狠地抽搐了一记,呼吸几乎停滞,一些原本就很模糊脆弱的东西,刹那间消失得干干净净,唯余下一大片一大片的虚无创孔。
    玄野腿上犹如有千斤重压一般,最后几米距离,每一步都迈得极为艰难,阿芙拉胸前那道触目惊心的伤口,那朵由鲜血染织而成的妖冶之花,令他如坠冰窟,全身血液霎时便冷冻凝结。
    他跪在草地上,颤抖着伸出双手,紧紧将金发少女拥入怀中,一颗滚烫的泪珠从面颊滑落,滴在少女毫无血色的唇边。
    似乎感觉到来自对方的熟悉温度,阿芙拉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缓缓睁开眼,她的第一句话是“对不起……我太任性了……”
    然后第二句又说“别做傻事呀,笨蛋……快跑呀……”
    玄野的喉咙仿佛被什么事物堵住,哽咽得说不出话,留在原地一动不动,反而将少女更抱紧了一些。
    阿芙拉劝了一次,气息愈弱,她抬起一只玉手,轻轻拭去玄野脸庞的泪水,柔声道“能遇到你真好……不要难过,替我好好活着……”
    她眸子里有化不开的刻骨柔情,千言万语无以倾诉,最终汇成一句“真的好舍不得……离开这个有你存在的世界……”说罢,蜷缩在玄野怀里,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当绝望碾碎了意志,当原本鲜艳灿烂的生命,在眼前枯萎凋零,生离死别的那一刻,玄野向所有神明祈求,祈求用自己的一切包括生命,来换取少女哪怕多一天的人间时光。
    然而他等来的,只是无力回天的屈辱和死神镰刀的嘲笑,当无法保护心上人的无助感觉,侵入骨髓,禁锢于躯壳的灵魂甚至连抗拒的权利都没有,就被拖入无尽黑暗的深渊之底。
    他轻轻放下阿芙拉,让对方安宁地平躺着,然后弓起身子,放声痛哭。
    那异形本已经去追猎其他学生,但见到玄野的举动,又悄然折返,上肢微扬,静静站在他身后,用梭型复眼上下打量这个行为怪异的人类。
    像是受到某种情绪的感染,周围空气也开始变得稀薄而浑浊,那异形顿了顿,蓦地人立而起,颚上的古怪印记发出一道道血丝般的荧光,接着再不留情,刀锋一挥,向玄野脖颈砍落。
    柔软的青草铺开一张厚厚绒毯,包裹着金发少女渐渐冰凉的娇躯,璀璨的银河星空下,无助少年泣不成声,对周围一切置若罔闻。
    而在他身后,趾高气扬的怪物,终于发起了致命的攻击。
    椎名由美刚从栏杆边伸出脑袋,便看到了这惊心动魄的一幕,紧张得连心跳都快停了。
    她想喊叫,嗓子却发不出声,使劲摇一旁的米凯尔,可米凯尔眼神空洞,没有任何反应,只是喃喃道“不会的,这都是骗人的,阿芙拉堂姐怎么可能会出事……”
    怎么办,怎么办?椎名由美本身缺少足够的应变能力,遇见这种状况,没有当场哭泣就已经不错了,哪里还能想到什么主意。
    就在这时,一道耀眼的光亮从校门方向逼射过来,直刺向异形的复眼,在涡轮增压柴油引擎的强劲咆哮声中,一辆九孔进气格栅的改装型越野车,以超过每小时120公里的速度,狠狠撞向异形侧面,将它撞飞出数米远。
    越野车使用全地形花纹的子午线轮胎,撞击刹车时,在草地上犁出两行深深的垄沟,树叶尘土漫天飞舞,同时越野车前端也被撞得略微凹陷,车门开处,一个身穿机车夹克的男人提着霰弹枪,从车厢内跨步而出。
    那人年龄估摸在四十岁左右,魁梧,光头,下巴留有一簇络腮胡。身上肌肉一块块隆起,线条结实硬朗,直似要把衣服撑破。搭配手中那把短管霰弹枪,更显得粗犷而豪放。
    男人下车后,先走近几步,朝挣扎中的异形连开两枪,一枪打在头部,一枪命中躯干,只是那异形的外骨骼异常坚硬,被铅弹破片击中,也仅仅留下一片灰白浅痕。
    他二话不说,又掏出一把手枪,对着异形的复眼就是一枪。
    子弹从晶椎体里穿过,钻入内部,这下异形痛得不轻,六条节肢在半空乱挥,头颅往草地一顶,翻个滚竟又勉强直立起来。他足下的金叶女贞丛里,正躲着一位双手抱头臀部撅起老高的男学生,这一踩正好戳穿那学生的屁股,疼得对方哇哇乱叫。
    “妈的,不长脑子,活该!”
    男人嘴上骂骂咧咧,可手底下却不慢。返身从车厢里摸出一截钢筋棍,助跑、冲刺,待到近前,低头一个侧滑步,躲过异形前肢刀锋的切削,然后腰胯一拧,双手高举,用力将钢筋棍插入异形的眼窝。
    那异形骨骼虽硬,不惧小口径枪弹,但梭型复眼却是弱点,钢筋棍混合着绿色脓水,在位置略靠后的脑部一搅,它便立刻瘫痪倒地,头颅印记也随即黯淡无光。
    男人犹不满意,抽出钢筋棍,又捣烂了异形几根足肢关节,这才悻悻然罢手。只不过他最后还是晚了一步,等再去瞧那学生,那学生已然心脏骤停,竟被活活吓死了。
    “哎!真是个脆弱的家伙,但愿下辈子远离争斗,投个好胎吧。”
    男人叹息道,伸出粗大的手,将那学生半睁的眼睛合拢。随后走到玄野身边,用脚上穿着的马格南靴子,重重踢了踢对方“喂!人都死了,你还发什么愣,赶紧起来!”
    靴子踢到肋部,连带那未痊愈的伤口,触之生疼。
    可玄野连动都没动一下,宛若那一脚并非踢在自己身上。
    “难不成你也吓傻了?”男人蹲下身,仔细观察对方的神情,看着看着,他像是记起什么,恍然道,“你就是那个从来不上课的小子吧,难怪这么瘦弱,细胳膊细腿跟个女人似的。好了,别再哭哭啼啼的,我大老远赶过来,可不是为了瞧你这副没出息的狗屎模样,告诉我,那些来参加舞会的学生们现在哪里?他们有没有事?”
    玄野充耳不闻。
    男人以为对方被血腥场面骇住了,强压住火气,又说了一遍“我来的路上碰到过不止一只这种怪物,它们的利刃可以轻易撕裂金属铁皮,将人斩成两段。我承认那些怪物的攻击力确实很恐怖,也理解你们的心情,但恐惧是永远无法以逃避来掩饰的,唯一的办法,只有克服!你知不知道在危机关头,许多人就是因为自身的胆小懦弱,而白白葬送了性命!那些怪物是敌人,不是慈善家,绝不会因为你的软弱乞怜,就好心放过你,所以你必须尽快回答我的问题,趁那些怪物还没找到这里之前!”
    玄野仍不理会,只是抹抹眼泪,停止了哭泣。
    “你敢耍我!”男人勃然大怒,揪住玄野的衣领,一把将他拎到空中,“不要挑战我的耐心,老子的忍耐是有限度的!如果你是个成年人,我马上就可以扔下你,任由那些怪物将你撕成碎片。”男人横眉怒目,瞪着玄野,而玄野即使身在半空,目光却依然望向金发少女,半晌方才转过头,与男人对视。
    没有惊怖,没有畏惧,那隐藏于漆黑瞳孔深处的潜流,早已不是撕心裂肺的挣扎,抑或肝肠寸断的悲伤——那是永恒而无止歇的暗黑深渊,将所有情感全数卷入漩涡之中,然后一片片扯烂绞碎,碾作齑粉。
    饶是男人身经百战,面对这般幽深寂灭的眼神,也不禁皱了皱眉头。
    他很好奇究竟是什么原因,才使这个看上去文弱腼腆的少年,变得如此怪异。于是侧头去看地上的金发少女,当少女安详宁静的面容映入眼帘,男人脑中不经意跳出一个人的名字,不由得愣住了。
    怎么会是她?他妈的,世界上那么多骄奢放纵的公子小姐,随便挑几个也好啊,为什么偏偏是她!
    男人低声咒骂了几句,不过他性情刚毅,也曾有过亲手埋葬自己战友的经历,对生死之事,能拿得起也放得下。
    开头的震撼过去,便回复镇静,松开揪住玄野衣领的手,拍拍他的肩膀“抱歉,小子,刚刚是我发错了脾气。她是一位正直善良的好孩子,理应更有资格活下来,但可惜很多时候,我们并不是自己命运的主宰,世事无常,赶紧打起精神,尽量向前看吧,不要让某些不友好的回忆,成为束缚你今后人生的枷锁。”
    此时米凯尔也在椎名由美的陪同下,一齐走出主教楼。
    他和玄野一样,一时都不能接受金发少女离去的事实,可比起玄野,米凯尔的性格毕竟更豁达一些,也没有对方幼年时那种锥心刺骨般的伤痛遭遇,他走到对方身边,搂住肩膀安慰性地拥抱了一下,说道“玄野,阎森重老师说得有道理,或许我们……”
    话到一半,再接不下去。
    椎名由美则一会儿望着玄野,一会儿望着草地上的金发少女,神思恍惚,也不知在想什么。
    兴许是众人的劝慰起了作用,玄野神情又重归平静,他向阎森重和米凯尔微微点头,然后抱起金发少女,向校门口走去。
    “你要做什么?”米凯尔追上几步,问道。
    “别管我们。”玄野头也不回,只低低道,“她一个人在这里太孤单了,我要送她去一个没有人打扰的地方。”
    玄野的话语生硬冷漠,毫无逻辑可言,又像是隔着重重山峦云海,如此飘忽不定。
    米凯尔一面焦急地大喊“你疯了!外面不安全,快停下!”一面去拽玄野的胳膊,而回应他的,却是玄野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你还年轻,米凯尔,你有家人,有同伴,有值得憧憬且为之奋斗的未来,根本没必要跟着我们一起去。”
    玄野音调平淡,如同在叙述一件极平常而普通的事情,倘若玄野平时这么说,米凯尔至多不屑加鄙夷,认为对方故弄玄虚,但此刻感同身受,怎么会听不出对方话中的含义。
    有那么一瞬间,米凯尔也曾犹豫和退缩过,但紧接着,他一咬牙“你身上有伤,单凭自己一个人又怎么走得远。倒不如先站着别动,我知道一个环境安静的好地方,马上便开车送你过去。”
    说罢快步回返,跟阎森重简单交流几句,又把椎名由美托付给了对方。
    阎森重仔细听米凯尔讲述的人群疏散状况,也同意为椎名由美保护。
    期间他没有打断米凯尔说话,直至最后才开口道“你最好明白自己在做什么,小子,盲目冲动可不是一件好事。”
    “我当然知道。”米凯尔努着嘴说,“说实话我也怕死,非常怕,迪米雷尔的家族理念一直教导我世上没有什么东西是不可以用金钱交换的,包括生命和尊严、友谊和爱情。我信奉这条格言的前半段部分,惟独抛弃朋友这种事,却是无论如何也不想去做的。”
    “就凭这句话,我可以原谅你们以前的逃课行为。”阎森重扬扬眉毛,反手握住枪管,将手枪递给米凯尔,“不管你们打算去哪儿,都开我的车去吧,比起那些几十万的花哨跑车,我这位忠实的老朋友,反倒更可靠得多。不过要记住,我之所以不阻止你们行动,只是尊重你们作为独立个体的自由意志,而并不代表我赞同你们这种幼稚鲁莽的做法。道路既然是你们自己选择的,你们就该提早做好心理准备,以承受未知命运的嘲弄……好好加油干吧,小子,别死得太早!”
    阎森重说完,便带着椎名由美走了。
    比起与光头中年人作伴,小姑娘显然更愿意同米凯尔他们一路,但以她纤弱的力气,怎会是阎森重的对手。没挣几下,反被他抗在肩头,往防空洞方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