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цωěηɡě.cǒⅯ 遇见(相遇、初调查、
踏出玉阳派的那一刻,宴云的内心并没有太大的波澜。她曾无数次幻想过有朝一日能够摆脱玄鹄子的阴影,自由自在地往来世间任何角落,想过这样那样的未来,却不知这一日来临时,是如此的萧索而平静。经年盘踞的恐惧与切骨的恨意,如今都已成过往,连带着她最后一丝孱弱的眷念,通通消逝如烟。没有归期,也不知去向何处。宴云走走停停,惬意时便在落脚的城邑多宿几日,不欢喜时,更是说走就走,逍遥自在的紧。不过不管途经怎样的风土人情,比起秽乱不堪的玉阳派,处处都可算人间净土,因而这月余时光,总是快活的时日多些,几乎不见堵心的时候。等凌若沿着踪迹一路寻到她时,宴云在豫州首屈一指的富庶之地余阳城,已足足勾留了七八日有余。其实也不仅仅是豫州,即便在整个中陆,余阳的繁华兴盛亦称得上个中翘楚。Ⓟo⓲ě.víⓟ(po18e.vip)宴云只在年少时有过短暂的浪迹经历,并不曾深刻体会市井巷陌的烟火习气,今时置身众生百态的街衢间,使她恍如投身另一个趣意盎然的世界。不过,世间既有令人流连忘返的仙居,必然就有腌臜污秽的处所。与极致的豪奢相对的,便是权钱滋生出的阴谋侵凌……那天,宴云如往常般起了早,只以幂篱遮面,出了客栈大门,择了与前日不同的方向独自行去。本就是兴之所至的游逛,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城外村郊。在路过一片农庄时,正遇到一群乡民围聚争执,其间有妇人形容凄切,泪水涟涟。原以为是邻里家常的扯皮吵闹,可只无意听了飘入耳中的几句,宴云就知道自己想得岔了。近旁的热心村户也不因她是个外乡人,就板起脸驱赶,见她驻足,反而长吁短叹,劝女儿家莫要孤身行路,恐生不测。一番交谈,宴云才知事情发生缘由。那涕泪不止的老妇实乃苦主,与丈夫劳碌半生,及至中年才得一女,名唤月娘。百般呵护,宠爱备至,虽家贫,却也未令其尝生活艰辛。如此顺顺当当过了十六,正值如花似玉,跳脱活泼的年纪。早先还张罗着给月娘寻一桩妥帖的亲事,可喜讯没来,噩耗倒是先至。这不前几日,月娘顾念二老身子骨不便,主动接下母亲的活计,像往常般进城采买,谁知竟一去不返,到现在也没有音讯。邻里人自发去寻,整个余阳差不多都找遍了,可人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连个影儿都没见着。官报了,衙役照例一一去到月娘可能停驻的铺子询问,收到的回复无一例外,都是没有见过她的踪迹。村人见不得二老日日以泪洗面,就准备再去衙门走上一遭,是死是活总要讨回个说法。宴云闻罢,白纱遮蔽下的姝丽面容忽而陷入沉思。一席话不免让她想起,昨日在城东酒肆听到的一桩传闻,说的也是少女失踪的离奇事……与月娘不同,那名销声匿迹的女子却是在失踪半月后,突然出现在码头。得救时,满身狼藉,好似经过长时间的凌辱折磨,虽还留着一口气在,但人已然痴傻,实在令人扼腕。不知怎地,宴云自然就把这两件事归结在了一起。大概是某种感同身受的悲戚在心中作祟,她在一瞬间,就萌生出要帮这对苦命夫妇寻找女儿的念头。然而她对自己能不能找到月娘下落也并无把握,所以只同身旁乡邻问了个大约,便轻声告辞,走回了来时路。回程的途中,宴云一直在琢磨这件事,而忽视了周遭异动。等发现有人跟踪在后时,她已重新回到城中,不知不觉走出两条长街。途经偏僻巷口,宴云一个轻盈地闪身,迅速转入巷道,一下隐去了身形。后来者顺势追上,脚步还没落稳,只觉背后一阵凉风袭来——顷刻,一柄削铁如泥的匕首已架悬在颈,令人动弹不得。宴云抬手掀去那人头戴的箬笠,刃锋不敛,迫着他面朝自己,冷冷问道:“你是何人,跟着我做什么!”对面男子徐徐转过身,俊秀的眉宇皆是无奈,在宴云胁迫下,全然没有反抗之意:“师父恕罪,还望您手下留情,饶了徒儿这次。”“若儿——“怎么会是你?”宴云讶异。“弟子没有事先知会师父,实是草率了些。不过跟了您许久才被发觉,师父……”他抿唇轻笑,“离了玉阳派,您似是连警惕都松懈了。”宴云撤了匕首,一边随口应了,并示意他随着自己离开。……二人并肩行在路上,凌若少不得应付起宴云的质问。他倒也不避讳,直说要跟在宴云身边,往后随她来去,听凭差遣。主意坚定,如扎根的磐石,任她如何苦口婆心,都是笑着应完,最后执意依旧。待抵达落脚的客店,本来还计划着好好与他详谈的宴云,已被凌若的一路顽固,折磨得彻底没了体己心思。遂径直归了屋,把他彻底隔绝在了门外。一直到傍晚十分,宴云才推开小间的门,妆容齐整地迈步出来。凌若赶巧,在她路过临近厢房时,恰好推门而出,与她正撞了照面。“师父,听人说这条街上有家馆舍,西湖醋鱼做得极好,不如我们同去品鉴一番?”宴云看他嘻皮笑脸的样子,发觉他自离了玉阳派,性格也似格外任意起来。“……你自去即可,我另有去处。”凌若当然不是为那众口称道的招牌名菜,才上赶着前来邀约。宴云前面走,他便跟在后头。由是先到渡口,再至东城闹市,最后甚至连衙门口都一并跟着走了一遭,终于大抵明白了她想要做什么。“师父想找出月娘的下落?”余阳城不设宵禁,哪怕到了夜里,仍有酒肆灯火长明。二人坐在江边酒馆的二层阁楼上,夜风裹着湿润的水汽,浮动在光影阑珊的闹市中。碍着一路上凌若的伶俐乖觉,宴云倒没有继续对着他冷脸。“嗯。”她脸上虽没表露,心底却有几分迫切忧虑。何况方才一路问过,仍没有收获有用的消息,说找人,实在不知该从何处入手。凌若微微思忖了片刻,看出她的焦心:“如果说这事背后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阴谋,出事的两位必不会是仅有的受害者……想来今次没有碰到衙门里真正的知情人,待明日我复去问上一问,再做结论。”“你……”宴云默了半晌,闷声道,“这是我自己要做的事,大可不必你劳心费力。”“您还生我的气呢?”凌若淡淡一笑,话又说回来,“那玉阳派是否真是人人钦羡的风水宝地,师父你比我更清楚。我不耐烦与他们周旋,您不收留我,我就只能浪迹漂泊,四海为家了……”他适时露出些可怜之相,宴云明知他是故意,却也没有刻意奚落。“即便不在玉阳派,去投个别处清修也好过平白空耗时光。”“修行者最不怕的,便是无尽的年岁光阴,师父怎知随性自在不是我心中所求?”这一点倒是令宴云心有戚戚,左右该劝的都已劝尽,他仍旧口口都是道理,宴云莫可奈何,越发觉着他脾气犟主意大,远不如从前言听计从来得省心。“哼,你自己的前程自己考量清楚,莫要来日后悔,怨怼他人!”凌若笑意漫上眉梢:“师父教训的是,弟子记住了。”他顿了顿,再开口,是种闲话般不经意的语气:“对了,还有件事没来得及告诉师父——”“余北辰,他死了。”一言换来瞬间静寂。宴云张张嘴,一时不知该问什么。对余北辰她除了极度厌恶外,可以说并没有特别切深入骨的情仇纠葛,凌若骤然提到,她只觉诧异不已,再想到之前他和凌若闹出的动静……抬眸,正对上凌若静静凝注的目光,宴云蓦地生出一念荒诞的猜想:“这事……可与你有牵扯?”凌若没有立时回答她,兀自瞧她好一会儿,直看得宴云心底也没了准儿,他才端起面前酒水来,勾唇笑道:“师父多虑了,怎会与弟子相干?”“师尊他们发现时,余师兄早没了生气……据说是夜里喝多了酒,醉在后山荒僻处,不巧又遭遇野兽袭击,心肝脾肺一并被撕了个稀碎。”“怎会……”虽然后山确有凶兽出没,玄鹄子那老贼也利用此掩盖过一些见不得人的污秽恶行,但余北辰一个手脚健全的成年人,总不该轻易就殉命在猛兽爪牙之下。凌若面露嘲讽:“有什么稀罕的,从前不是也常有女修后山遇袭之事发生。畜生伤人,哪里还分是人是鬼呢……”“此人品性不端,就是留在玉阳派迟早都是祸害,好在是天降的报应,否则就你二人先前恩怨,少不得又要被人怀疑几分。”凌若复看向宴云端丽的面颊,月余不见,她似乎又清瘦了些,想来风餐露宿肯定不如从前安逸。不过那双眼眸透得光,却是比在山中时更显灵动清利,使整个人都多了些生气,颦眉叹息时,愈发楚楚动人,撩人心弦。他面色渐渐沉肃,下一刻主动覆上宴云安置于四方桌上的手背:“若非野兽食人,我迟早也是要取他狗命的。他敢对你口出秽言,我就拔了他舌头,敢拿手碰你,便剁他十根指头,全身片足三千二百刀,蒸熟后拿去做猪食,现不过掏出了他的心肝,倒是便宜了他。”虽说没有真给片上千百刀,但只从余北辰躯体上遍布的爪痕也可推断出,他死前经受的残忍折磨。更不提生生给撕碎的脏器,为此,凌若没少花费心思来延长他的痛苦。唯一的遗憾,大抵是直到他死透,仍不知拦路出现的猛兽——那头仿佛携着蛮荒魋悍之力的赤目白狼,乃是由他素来瞧不上眼的师弟凌若异化成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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