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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政羲的食指滞了一下,下方乱战的队伍在他眼中拓上暗影:
“……围之死地,尚有活机。”
巴勤没听清男人低声在说些什么,扭头看到场中凌乱战局中那人身影接连后退,冷笑道:“这时候想要临阵退缩怕是晚了点儿罢……”
付尘勒马向后,素白面颊紧绷。眯眼罔顾眼前交战的场景,思绪不断回溯至起初,既然是环形包围阵圈,为何打不散?进攻的人马从何处转来?是后方特地安置的攻阵夹层?抑或是……
青年神思游天,脑中布满细密的阵图猜想,如果是一开始入阵时就出错的话……
一粒雪珠划过他削挺鼻梁,寒意使他一颤。
不对。
是最开始阵型联结时就出现的问题。
看似是接连几排的环形围阵,实际上是隔排交错嵌套的可移动短阵前后掩护,在前面给敌人误导而成的障眼法。假若自上观之,横纵队列必定是不连续的。
必定是不连续的……青年略略低首,耳后松散的白发遮来一片。
逐渐成型的阵图一遍一遍在他脑中闪现而过,好似转瞬飞升至千丈之高注目于下。于此同时,耳边声响越促越急……
“全军听令!”
付尘快马撤至最后,自后方命令道:“十人纵列!自敌军现行防阵处趋进!”
正在筑望台上看好戏的巴勤也忽地愣了神,只见原本的散阵竟反向利用西边队伍之前的设计,以攻克守,以守围攻,两相调换之下,竟硬将赫胥猃的队伍向西再行逼退至原位,只见两军呈交合之势相互渗穿,不敢真动刀枪的情况下,便只得僵成了死局。
好似棋盘上对垒的黑白双子,数目得对,无可奈何。
“这……这是什么意思……”巴勤还没见过这样的架势,“他这算是仿了个死阵出来?”
宗政羲抬手又打了个手势,赫胥猃得令,一声命下,两军缴械止战,哗然声变成了议论纷纷。
宗政羲转椅回身,静谧目光直直对上巴勤。
巴勤心里不禁一抖,被他这无由来的目色惊了一刹,眼见着男人转椅朝他趋近几分,不知要作何动作。
“你方才问,谁给他的胆子,”宗政羲漆黑瞳色幽深不见底,沉音一顿,“他的胆量,是他自己天生天化,与他人无干……至于他现在为何能领驭胡众,是我作保而成。你若心中不忿,只管凭刀枪决胜,不必干用你们一向最厌恶的‘燕人的嘴皮子功夫’来逞这一时痛快。”
说罢便转离目光,自筑望台阶梯旁特制的轮坡滑下。
巴勤愣在原地,尚未从他这一番言语中醒悟过来。
自仇日入胡这一年多里,他头一回见这人同他讲这么多话,习惯了这人一贯的沉默作风,竟也不知他会因为他一句话揪上他的毛病。他扭头朝男人离开的轮坡看了一眼,又瞅了瞅台下,各式情绪一混,也干脆转身下了台子。
人群中闹哄不息,见宗政羲到场,仍是绕开了条道,赫胥猃自西边的队伍中央大步走过来,率先开口道:“刚刚这局算是个僵持的平手罢?我们这两边可都没占到对方的半点好处呐……”
赫胥猃摆头一叹,自人群中扫视一圈,忽道:“贾晟呢?怎么不出来?”
这一声唤,西边的队伍纷纷扭头,四处搜索人群中的人:“贾晟人呢?那小子在哪儿呢?”
宗政羲淡目朝其睨了一眼,转而敛下眸。
声音传至后方,果然听得有人声应道:“他人晕倒了!”
“……怎么回事!”赫胥猃拧起眉。
前面几排胡人面面相觑,赫胥猃又提声道:“赫胥布瓦呢?”
人群又层层朝后传声。
“哎,在呢,”人群中挤出一个瘦猴子一般的青年,在一帮胡人里极其弱小,正是和付尘同檐而居的胡人,“狼主有何吩咐?”
“你到后面看看贾晟如何了?把他先背到王都里歇息,叫个疾医过去瞧瞧状况。”赫胥猃吩咐道。
“是。”布瓦窄小的人影又挤入到人群中。
赫胥猃负手一叹,抿唇沉思片刻,又转头朝向宗政羲,凝声道:“今日这对阵结果应当是个平局罢……不知察萨有何见教?”
“方才贾晟所为已达这次阵演的最好水准。”声音贯上内力,霎时传到场中所有胡人耳中,震得四处停了议论声。
“如何见得?”赫胥猃也是一诧。
“不知狼主可有想过为何这阵式名为‘双子阵’?”宗政羲反问道。
赫胥猃沉吟道:“攻守两阵相互配合成宜,是为双子?”
“从单阵中的确可以如此说,”宗政羲道,“但立足全局而观,贾晟所领的队伍起始本就不为敌阵,而是双子阵中一环。”
赫胥猃眼中顿现恍然,当即明晓了他意。
宗政羲接着道:“狼主所领军队为这‘双子阵’中另一子阵,若仅凭这一支队伍,在战场上多能将对手击溃而散,却不能完全将其逼至死路,此阵的精绝之处,并不在于中途围阵转攻势的变化,而是两相夹攻,自其后以反势围堵,替敌众施以障眼法,围点单击……因而,此战本无胜负。”
“贾晟能短时参透其中关窍,临时变阵逆行,已是无可挑剔。”
四周有幡然醒悟之声,亦有少许被愚弄的逆反之声。但起先定的便是仇日设阵题考校,也没有规定必是敌阵相决,只得说是男人故意在此设了点机巧心思,直接就消弭了原本应有的胜负之分,故也有点哑巴吃黄连的无力争辩之感,也没法直接向其质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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