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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听此答案,又轮到付尘心中惊异,他看了眼神色认真的布瓦,沉默半刻,声音忽地低了下来:“不对……是因为我死过,所以早就不畏死……也早就没有任何事能让我惧怕的了……”
布瓦看着青年半阖的双眸,几乎能够补全这双眼睛布满猩红血丝的阴戾模样,于是接口言道:“是,你每次比武使刀都是一副拼了命的冲劲儿,小小的拳脚功夫都能被你搞出了生死决斗来,哪还有族人愿意跟你比武……得亏上次你没真把族兽给咬伤,要不然带上你这燕人身份,只怕活祭了你都未必解恨……”
“……不对,”付尘略一低首,洁白的鬈发垂下几绺,“他如何会怕死呢,他何时怕过……”
“……不对…他不怕又怎么来这儿……他也害怕……”青年声音愈来愈低,言语好似陷进了一个怪圈。
布瓦叨叨不绝,又听得青年这前言不搭后语的话,方才意识到他话变多了多半是饮酒的缘故,合着他刚刚还认真地迎合着一个酒鬼说了好些话?不禁又翻了个白眼,朝付尘道:“你喝醉了……消停会儿罢。”
付尘依旧低声念叨些言语,模糊不清的。
“你说他怕不怕?”付尘仰脸道。
瞳孔中少见的的脆弱干净,布瓦一愣,顺口道:“你管他作甚?他是你谁啊?”
“……怕不怕…怕不怕……他不怕的吗?”付尘还在低声念叨着。
布瓦听得不耐烦了,上前夺走他手上的酒囊,一把将他推到床上,敷衍道:“怕怕怕,大家都怕死,就你不怕,行了罢!什么毛病……”
“得了,”布瓦摇头叹了口气,道,“你这醉鬼今天也别跑了,再在这赖一晚上算了。”
布瓦摇了摇手中的酒囊,一点点窸窣的声音,重量几无,显然是喝得只剩了个底,他不禁撇嘴道:“你这家伙是把酒当水喝呐……我这昨天在集会新打的祭祖酒……”
布瓦思及此,不由得一瞪床上青年,只那黑白发色在暗光下过于惊心,他转头低声念叨道:“算了……权当是我说错话给你赔罪了。唉……不对,不是我说错什么了…我也没说错什么呀……”
“那就当作迟来的……呃…你们燕人说的见面礼罢,”布瓦自言自语道,“你要是都肯搭上命助我们一同伐燕……这也不算什么……”
“……死很难吗?”
床上的人蓦地出了声,似醒似醉。
青年的声音嘶哑粗粝,偏偏又有千层的质感,有野路碎石,也有泥地花岩。
眼睫翕动成一条细细的线波,布瓦方才意识到他没睡,怔怔不作声。
“死才是最简单的,比死更难的是活着……比活着更难的是死一般的活着……”
平平直直的口吻,偏生有最冲人心弦的力量,比他曾见过的撕心裂肺、比他昨夜在胡羌集议上众口高呼的口号还要抓挠住他的心肺。
“你……”
布瓦发觉贾晟的眼中自始至终的隔膜是真的,这人眼中何时置放过旁人,只不知他每次淡漠视人时所感所望的究竟是什么。
布瓦不明白,只道他现在是累极了,怜悯心起,上前将他身上的黑裘往上扒了扒,念叨着:“你要是病得难受,就好好睡一觉……帮人帮到底,察萨那里我去帮你去说一声算了。”
咔嚓。
布瓦右手腕上一疼,骨节作响,下意识挤眼喊道:“哎呦…疼…疼疼……”
付尘松手,原本浑噩的眼睛重又睁开,内里清明万分。
“你这到底是醉没醉呐……”布瓦龇牙咧嘴道,“你这家伙别是故意找我撒气儿的。”
布瓦一边揉着手腕,抬眼见他居然支棱坐起,三两下便下了地,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全然不见方才斜倚床边醉眼朦胧之态,于是更加笃定这人古怪性子自始未变,干脆也不愿再管,恶声道:“……你爱如何便如何罢!我才真是懒得管你……呼…下手真狠……”
付尘卷带走了身上黑裘,匆匆跨至门后,正待扒门时闻听胡人青年言,顿声道:“抱歉,我方才唐突了。”
“唐个屁突,”布瓦心想着还好这是左手,若是伤了右手让他几日拿不了刀他倒要向狼主那里告状,言语愈发无忌,“……你就是个疯子!我也跟着你疯,对你撒什么同情……”
布瓦扭过头去,他尚还未见过这等阴晴不定的人,早走了早清净:“别忘了把你的东西全带走!”
付尘抓紧了怀里的裘衣,无言地开门离去。
大雪渐渐停了,狂桀的风雪化为空气中细细的冷沙,暗中窝藏进面颊上的棱角沟壑之中,原本的刺刀变作了绵柔的尖针,是另一种刺骨的冷痛。
付尘强自平喘了口气,松懈之下,反倒重拾了那股子再搏又斗的勇力。
胡人青壮士兵所居处所皆列于王都外端,毗邻马场猎场,而外围这一顺的铜墙壁房逾隔几层,便是内中王宫及妇孺老幼窝居之所。
付尘自外边绕至巷道内里,方才晓觉这内外厢房相对之处正相呼应,他所居那间房屋背后不过就是给宗政羲单扫的一间宅院,虽说门庭萧瑟偏远,但较至胡兵所居,已算是难得的敞亮宽足了。
付尘停步在门口。
刚刚动作快了,这时候猛然间一停下不禁感到一阵晕眩感上头,发热的脑袋在冷风更觉得混浆成一团。付尘不愿意这时候就这样进去,于是便靠在门边又喘歇几次,尽力摇晃了下脑袋,哪知道越晃越疼,方才消去的醉意又随着体内热度的升高攀延上来,一阵难言的委屈涌至心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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