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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我误信倪从文之始,便已脱不掉干系了……当日战中若我肯咬牙坚持,或许可挡下那击,”付尘道,“此事不必大人动手,三年之内,待他事了,我自会以死谢罪。”
青年这认真决绝的语气真教金铎也是一愣,他轻轻敲了敲玉骨扇柄,道:“你娘……”
他顿了一下,思及青年身世,接道:“你娘有甚么喜欢的东西吗?”
青年目陷回忆,轻声道:“……娘亲当年带着我在边县做工,喜欢在浣衣之余带我到溪边游乐,她喜欢花草,喜欢鸟雀。她不似寻常家妇怯惧蛇蝎,还喜欢跟我讲昆虫鱼兽的故事。她喜欢红日,喜欢日光,无论晨曦还是暮霞,无论朝晖还是落日,每在此时,都是她最为怡然欣喜的时候……”
付尘哑声笑了笑:“也只在那时,她才会偶尔同我讲讲我爹的事,只是从不告诉我他姓甚名谁,也从不想着带我去寻他。后来时间长了,我也就断了起初的念想,现在想想,当时应该追着她问个清楚明白的,起码省得了后来这许多事。”
“那你娘口中的你爹,是什么样的人?”
付尘摇摇首:“她只说过他是一京城贵人,教过她燕地的文墨事……还有一不寻常的怪能,可直视正午最强的烈日。”
他忽地想起男人曾对他说过贾允亦有此能,许是一证:“我听闻提督也有这个偏能,大人您可知晓?”
“不知道,”金铎坦白道,“你在哪听说的?”
付尘黯然,咕哝几声糊弄过去。
金铎又沉默将他打量了他许久,方道:
“行,你说的,我信了。”
付尘不免诧异朝他望去,后者又问:“现下多少人知道此事?冯儒晓得吗?”
“他不知道,我没同他说,”付尘艰涩道,“除了你我心知外……便只有倪从文那边人了。”
“依倪老贼的性子,肯定不会拿他自己圆的谎声张……行了,”金铎上前拍了下青年肩膀,笑了笑,“无论你是何人现下也都不重要了,想干什么,来说说罢。”
付尘心道一声干脆,这宫中打磨许久的老狐狸个个都是精怪般的人物。
“我要偷渡兵马到黔川。”
青年直言了结,全似谈论家常闲话一般寻常,这坦荡的态度正该叫金铎错愕片刻,旋即道:“外间已经动荡至此,你还想在这头搀和一脚?能耐不小呐……你这么折腾为的是甚么?”
“我爹为国冤死,自该给他一个交待。”
“嚯,这话新鲜,”金铎一把抖开扇面,半嘲道,“燕国的土地江山可还不是他倪从文的,你现在想领着兵马和外族一起把燕国搞乱了,结果还要打着提督的名头,是不是牵强了点儿……这可是提督半生效忠的宗政家天下,你若是为了私心,且不必这样说……或者你压根是搞错了方法。”
“倪从文暗合姜华私通蛮军,大人难道不知晓?”
付尘看着金铎顷刻僵硬的面色,冷声道:“倪从文于朝堂挟制太子控权,于外,又行此开门揖盗之举,所求为何,眼见即明。大人倒是给我讲讲,还有什么更好的主意?”
这下真把金铎说愣了,他脑子转悠了好久,才接上话:“……你何来的人马?”
“义军匪众,赤眉余孽,还有不堪苦役的农民百姓,”付尘缓慢道,“于他们而言,较之干坐等死,但凡有一丝抗争的活机,都是势必要去争取的。”
“你这兵马有多少人?”金铎道,“我可以坦白讲,五千八千的,我这边可以给你兜底照应着,若是两三万的人数,你可避不过江东那处的耳目。”
“五千,”付尘道,“不会驻留多时。”
“行,黔川东头有块岭地,你们扎营扎在里头也不会有更多人知晓,”金铎道,“这时候也没人顾及到山里头寻人察物的……”
“若是可能,尽量寻个跟大人这秋暝山庄临靠得近的地方,”付尘道,“我今日驾马来时,看到这秋暝山庄之前数百亩田地村居寥寥,敢问可是大人这边的田产?”
“……好小子,打这个主意,”金铎当即晓得他的意图,笑斥一声,却无怒意,“你是何时想出的这等目的?若你不跟着冯儒过来,你又打算怎么做?”
“没有大人帮扶,那就想其他办法。大不了推迟时间,等时机到了就速战速决。”付尘道。
“反正我这田庄的粮食也不愿缴到朝廷,你若要取尽管取走,”金铎笑道,“毕竟你这臭小子若是真带着兵在收拾朝廷军之前先拿武力攻到我这儿,我也无力抵抗呐……”
“大人所言正对我意。”青年浅浅勾唇。
“可我现下有一疑问,你当初对我防备至极,差点儿还没把我一刀毙命,即便那时有层层误解,我也不信你就敢轻易地放心跟我讲这些?”青年当初警惕心有多强,他可没忘。他宁肯相信青年直接杀了他灭口,也难置信他直接这般实言相求。
“大人手中现下除了田亩千金,还有什么实质性的筹码吗?”付尘道,“当初大人是被迫辞官的,至于后来姜华给出的那物证中有几分真假,大人心知肚明。秋暝山庄这么大的田产,这么美的景致,若大人在此处行什么检举之事,只不知是不是贼喊捉贼了?”
“你在威胁我?”金铎浅笑摇扇,啧啧称奇,“你这求人的姿态未免也太高了些,小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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