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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理来说,这些年来我自己身上也不算多干净,这点上冯兄清楚,韩大人在御史台应当更为清楚,”邵潜望向那二人,“但这兜兜转转到了最后,连金大人都落了百亩良田为安,我可没得着太大好处……”
这言语怨怼,竟愈发令人起疑。金铎倒是听出了些许玄机,勾起兴趣来,朝后方侍从打了个手势,吩咐人来更换桌上已经凉了的茶酿。
“冬日天寒,”金铎趁机打断,“诸位也当适时留神着这新泡好的茶,取的可是梅枝上凝的雪淞,芳醇得很,也只在这时节有这等韵味……邵大人您继续。”
话言一半被打断,邵潜只淡瞥了眼金铎,旋即又接道:“我之所以做得这等称得上吃力不讨好的事,不过是因为当初答允人一务,而今履行所约罢了。”
韩怀瑾被他直勾勾的眼神盯得一紧张,道:“……大人还是莫要卖关子了,都是旧日同僚,此时就直白言讲便可。”
“不猜猜是谁吗?”邵潜道,“同在座都是熟人,尤其是于二位言。”
金铎一双眼睛自他二人脸前划过,当即通晓他所指为谁,果是变了脸色。
“与我二人?”韩怀瑾扭头瞧了眼冯儒,怔怔道,“难不成……是老师?”
“正是谢大人无疑。”
冯儒眯眼道:“你的意思是老师还命你怂恿太子做坏事?”
“自然不是,”邵潜笑容有几分苍然萦怀,“当初谢大人年岁已长,许是在那次直言请奏之后预感到有危机横生,故而提前寻我交待了八个字——‘扶植煊王,摒除奸害’。”
“煊王便是当初未入东宫的太子,至于这奸害,依谢大人当初之意,也只得是姜华贾允一众阉人阉党罢了。”
“有意思……”金铎一旁低声叹笑道。
冯儒显是不信:“你若是老师生前笃信之人,怎么当初那道弹劾内侍省的奏章上没有你的联署之名?这么大的事情你不参与,偏说是老师允准你参与扶植皇嗣?”
韩怀瑾却恍若打通了些关窍,忽道:“邵大人的意思是,你是老师生前特地在暗中交待行事之人,这一方维护,后来种种明面上来自阉宦的打压就规避住了,再行他务也更方便些?”
邵潜颔首:“大概是如此。”
韩怀瑾又道:“可我不解在……没有轻看大人之意,只是老师生前一贯对伯庸赞许有加,另来还有倪从文引为门婿,再不济朝中仍有其余官宦从前都为老师座下学生,若又此等重要交待,如何交予大人?……从前确未听说过大人同老师有这等密切关系,可还是另有隐情在?”
“若说起我同谢大人的交集,其实也只在我初入朝廷尚为一小官时,当时偶被卷入一起纠诉案之中,后来呈报到御史台,谢大人又重新裁定一番,方解了我的冤屈,免去了削职之惩,”邵潜道,“至于为甚么后来这种事寻到了我……”
他抬头,同冯儒视线撞了个正着:“冯大人,你何不想想其中的缘故?”
冯儒脸泛青紫,显然是有些窘意,这时候默不作声。
金铎接道:“邵大人,依我看,谢大人既有心寻暗桩,那必定挑的是旁人想不到的人,若是特地寻了得意弟子,岂不是轻易便叫人掀了底去?”
“也有这个道理在,”邵潜这样说道,却没打算放过冯儒,“冯兄,朝野上下都说你最得谢大人真传,可我看着,你也不过只是学到些皮毛罢了。”
“你有何资格如此说?”冯儒隐怒道,“假若你方才所言都是真的,那你这些年暗中同姜华一众串通为事的罪状也做不得假,你敢说这些年来你一直都是清白的?”
邵潜冷笑:“论清白,举朝官员都再寻不见一个比你冯儒更洁身自好的了。但那又如何?真到了托付正事之时,谢大人会看不清你这凡遇争端便置之于众矢之的危险?你学到了谢大人十分的耿介,却没有那半分的变通,只凭这一处,便足以料定你结局如何。”
“若这变通硬要以同流合污为代价,那还有何本初的价值可言?”冯儒反驳,“纵然老师懂那变通之法,可也未见其在正事上做过妥协。”
“这环境本为如此,你同谢大人都是身居高位之人,行事自可大胆,”邵潜道,“只是余下诸人可并非都有靠山,你怎能要求他们同你一样?且不说别人,大人自家的表亲兄弟冯远山论罪惩处,大人有何法子挽救?这都无能为力,那别人呢?”
“他那是自己犯糊涂,行错事叫人抓住把柄,”冯儒没顾身边人面色涮白,自顾自道,“他若真是清者自清,没人能揪出他的错来。”
冥顽不灵!
邵潜强抑下这股怒火来,多少还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韩怀瑾见状,也不得不出言转移话题:“……邵大人,你方才说老师那时未挑中倪从文,可是因那时候他便察觉到他有异心,不可与交?”
邵潜摇首,道:“谢大人至死,都是极为信任他那儿婿的。虽未讲明,我倒是大致知晓大人意图。倪从文本就和太子还粘连姻亲,许多事若是让他掺和上,最后难免怕累及皇嗣社稷,故而暗中替其铺就的一直为坦途,甚连这反抵阉祸之事,最后他沾上的也不多。可惜大人至死也未知,这倪从文竟有如此大的野心,不惜通敌引境,覆灭国家……”
“谢大人生前引为翘楚的得意门生里头,倪从文含而不露,自有锋芒;冯伯庸僵守死理,迂古刿切;韩秉瑜文才上佳,却底力不足,偶有明哲保身的退却之举,”金铎出言念诵,“反倒是邵潜邵大人知晓那和光同尘之为,不露不显,却又中直于朝野不倒……换做是我,我也得选邵大人,何况是以谢大人的高瞻眼界来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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