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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方听闻,檀越有心寻贫僧多时,”聿明似看破他心中所想,终是主动出言,“贫僧临行前曾于寺内交待过去留,若非急事,也可稍待半月后于寺中详叙。”
宗政羲只道:“刚刚手下人传报时,可来说的是您已寻到了那水蛊症的疗方。”
“正是,”聿明道,“檀越若是为了此事而来,那大可不必如此麻烦。无关他人如何,这治病救人的进程不会了断。”
“可惜,我却没有理由感谢你,”宗政羲冷道,“你可知那下毒之人为谁?”
“知道。”
“那这风波说来说去,不过是你们蛮人内部纠葛,却牵扯到了燕地千众百姓性命之上,”宗政羲道,“……难道这罪责,不当有人承担?”
“苻昃滥行蛊术,你们若要纠责于他,人已经在你们手上了,杀罚惩戒,尽由你等操掌,旁人何能干涉的了。”聿明淡淡道。
宗政羲微一蹙眉,难道是他想错了?
“那你而今现身又为何意,”宗政羲微撤了半身,略略抬首审视他,“难道不是得了讯前来?”
聿明坦然道:“贫僧此前离了金光寺之后便直奔兰陵,在郊野的岭谷中搭一草庐研究土方,待有了结果之后才下山,得知檀越来此消息。”
宗政羲质疑:“难道你来此之前不知晓这是苻昃有意为之,目标正是你?……他可说同你有深厚交情。想来你们二人同为南蛮王族中人,我心念禅师当日救助之恩,方才不下死手。可其他燕众若是知道了此等消息,就未必会手下留情了。”
“贫僧知道又如何,”聿明道,“小儿顽劣生事,难道不应以人命为先?”
“禅师所言在理,”宗政羲眼中并无半分称赏之意,“倘若蛮军之中个个皆有您这般考量,也不必到今日这地步。”
聿明不言。
宗政羲又道:“听闻禅师俗时曾为蛮族祭司,且掌任书阁及蛮族古术秘方?”
他难得见这和尚面色略微出现了一点不自然,唇角僵了一刻,却转瞬而逝,只道:“檀越想问甚么?”
“既然这水蛊本就在卷录中曾记载过,为何还需这几月的时辰来研制解方?”
聿明道:“难道告诉檀越此信的人没有讲明,那族中古籍曾被贫僧一焚殆尽,而书阁内的巫蛊解方也被烧毁完全?而今贫僧于南蛮,尚为戴罪之身。至于那蛊方,当初也只是大略观过,没有一一习得。”
“只烧解方不烧制法?”宗政羲一边同心中讯息对照,一边挑眉道,“禅师莫不是还等着别人拿这法子为祸人间?”
聿明敛眉,道:“古籍纸卷材料耐久稀有,不易焚毁。如此,只是因当时情急之况,未能有时间等其彻底焚净而已。”
情急?
宗政羲冷哼,半分不信面前这人能有情急之时。依据从前付尘同他所说,此人几年之前便已行踪不定,有奇巧本事却潜藏于普通人众之中。
“这点禅师不必忧心,”他道,“苻昃先前说,他已经替您将剩余书卷一同焚烧干净了。”
聿明继续沉默,宗政羲竭力要自他神情中寻到些蛛丝马迹,可惜前者隐匿过深,最终也只是徒劳。
“您同其曾有如此亲缘,即便是遁入佛门,也不应当有意对其视而不见罢?”宗政羲道,“自汾瀛陷落之后,便听其追踪寻访禅师,依禅师之能,不可能不知晓这消息。”
同为一族,想要递信通讯的方法数不胜数,何况还是亲缘颇近的熟悉之人。聿明看似冷漠不理世务、旁观于外,却每每于关键时候暗中发挥起作用来。若说他真是那不问世事的出家人,怕是难以令人信服。
“知道了,就一定要按其需索回应吗?”
“佛家弟子不是一贯讲究慈悲为怀?对待平常世人尚且如此,又何况是有血脉的亲属,”宗政羲层层追问,“哪怕出于礼节,不管不问都不是甚么好态度,反倒似有意回避掩藏甚么。”
“有求必应,只是常人痴念,并非佛家本性,”聿明道,“即便是佛陀,也有抛家弃子、辜负亲众之举,难道可凭此决断其必为狠心小人?”
这话驳得漂亮,宗政羲拧眉不悦,直觉上这蛮和尚又是拿套语诡辩。若是干讲道理他未必肯服输,只像聿明这般硬拗佛家教义的,他也算是头一回见,直接将话语道路给他堵死,他又能再往下问出甚么来。
一来二去,剩下的几道问询都以同样的禅机断言截住。宗政羲最后建言他先去探看一番苻昃状况,未曾想聿明直爽应允,倒令其微诧。
临行时,他阻拦那和尚离开步伐:“……当初汾瀛行宫内,贵妃究竟是因何而死?”
“诵经时神怔精散,闻得宫变事端后惊惧而亡。”
一模一样的回答,和当初他在行宫中问话得到的答案分毫不差。
太过准确的东西总是令人心疑,即使面前此人是个习惯抠琢细节之人。
“那禅师从前在蛮地时,可有听过族中有名为‘灵芙’的女子?”
“没有。”
男人注视着人渐远去,在青白石栏后消失不见。
接下来几日,由当地疾医同京城遣派的燕宫太医均试效了金光寺禅师带来的土方,一两心头肉,换得寄居体内的水蛊虫彻底割除,百症齐消。
“没有凭空可得的福报,因果循环,物物相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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