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付尘还没遇到过这样的事,懵然许久,挟带了困惑同愤恼,转眸瞪着他:“就算你这时候是认真的……好,行,可你又了解我几分,嗯?你觉得我是甚么好人、善人,跟着我走的都是正途?放屁!我告诉你,我做过的事如果坦白讲给你,够恶心你一辈子的!你压根连看都不会看我一眼,更莫说还在此跟我矫情甚么兄弟情谊……呵……”
青年尾音都是颤的,好像两片嘴唇都被什么东西烧灼住了。
闻言,晁二神情果真动了动,却没出声。
风影悄过。
“……你不问我做过什么?”
苍发垂幕中,青年挑起的双目精细得孤煞幽冷,也许是看不清事物的缘故,格外令人感到如隔雾中。
晁二只回头看了一眼,就被这一双灰眸攫住了心魄。
“……我不管你从前做了什么,我只信我眼前看到的,”晁二抿唇道,“谁没有犯过错事,总揪着过去的事才是真蠢……”
付尘淡勾唇角,眯眼笑了一声:“骂我呢这是……”
“……不是,骂小人。”
“合着我就是那愚蠢的小人呗……”
笑过之后,付尘闭眼吐了口气,再睁眼,眸中又是一片宁寂:“二郎,什么都莫说了。我不生你的气,你也莫计较我发火。今儿晚上好好睡一觉,明天该干什么干什么,不胡来了。不管你认不认,从前我都是把你当弟弟的,你真认我当个哥哥,也没什么大改变……起来罢。”
“不一样,”晁二扭了半个身子,跪看他侧颜,“你想对我什么态度是你的事,我认你当兄长是我对自己的交待。我还是那句话,我知道我在干什么,不会轻易后悔。”
付尘举目望天,看不到月亮。
“……如果,”他侧首看晁二,“当初在郊道上,晁大哥死前一瞬,你本有机会救他一命,可你却没出手……你会不会恨自己一辈子?”
“……会,但我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那又何必同自己所恨之人为伍。”
付尘嗤笑一声,略有释然,从地上撑起,蹒跚着向屋门处行进。
“因为所恨有所恃。”
青年倏地顿步。
“因为我知道自恨背后的苦处,自己恨自己便够了,还要有旁人……谅解他。”
付尘又抬了抬头,月末的弯月太细,还是看不见。但几束星星的堆聚,也能勉强瞧出些若有似无的闪亮来。
“……二郎,”他垂首闭上眼,嗓音嘶哑疲惫,“……起来罢。”
晁二眼睛霍然亮了亮,却又不敢确信,小心翼翼唤道:“……大哥?”
“……唉。”
极为短促地低应一声,付尘感到身后旋风一扫,下意识戒备欲击,而后强自抑制住,绷紧了脊背未动。转而却发觉身后那股强劲的风转瞬而停,地上两团乌黑的影子交叠,一只长臂悄然收回。
晁二本想自其后抱紧他,恐其生恶,又在接触咫尺间勉力撤返。
他尴尬愣在后方,却见付尘回转过身,勾着他脖子,一把将其整个人压在自己身前。
“……蠢小子……”
青年拍抚他脊背,晁二僵垂着手不敢动作。
全身上下,只有口唇勉强张了张:
“今后逢兵对战,大哥不会有短处了。”
第110章 第一一〇回
第一一〇回 -寰枢坛下赠别饮泣,宗昌阁前夺权相逼
少年午歇方起,瞪眼独卧了一会儿,起身坐于床边闭目凝神。大致估量着程度,转手将两耳耳洞里塞的药棉取出。
窗外鸟声啼鸣、树叶翻动的声音一阵阵钻入耳内。
忙碌了近一月时间,总算是未致聋。
任他再厌弃那些诡方巫术,他也不得不受用其恩惠。
苻昃说不上来是喜是悲,一人独自从寝屋朝空旷的内堂走去。
四角堆砌的琴谱、药草,各种材质晒制成的纸张——黄的、白的、绿的,几节竹子砍出的稀奇古怪的器皿,还有一条饲养的特种毒蛇在墙沿滑过时留下的一条条径迹。
他安静着小步子穿过,面无表情地以视线留恋到每一件东西,如数家珍地回想它们的来处,直至走到殿末的墙角,一架华丽明灿的凤首箜篌依旧熠熠生辉,七弦洁净若新。
他凝视了一会儿,转眼向下,便看到盘踞在基架上的黑蟒。苻昃上前一步,那蛇嗅到其身上的药草气,迅速地扭身而逃,眨眼间便不知又钻进哪个角落之中了。
“哼。”
苻昃撇过眼,抬手拨了把琴弦,脆亮弦声流泻缓息……似有所感一般,他忽地按下仍在颤动的几根弦,回身快步走向外,向前使劲推开的殿门——
宫阶下,一人白衣干净,淡淡仰首而视。
这次,他总算去除了那碍眼的僧袍草帽,还是和许多年前一模一样的仪表。除了那颗反射日光的脑袋……苻昃想,他会不会是只为了葆有容颜,才故意将此时必定已经斑白病态的头发剃了个干净?
“你……”少年极力想学他一般的冷淡,却怎么都抑制不住激动和惊诧,“你回来了……”
转而意识到什么,苻昃赶忙道:“你快进屋,莫让其他族人看见……”
聿明上阶,错身进了其屋内。
苻昃在门边看着他走步,有些堕入梦中的迷幻感,待到逐渐恢复意识时,方觉屋中糟乱,连把像样的椅子都没有,视线搜寻半天,也没找出个能坐的东西,便对身侧沉默人道:“我这里没有椅子……若你不嫌,你到内室的床榻上坐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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