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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提此人,座上两人都有些微不可见的变化,邵潜略叹:“想当初阿附倪从文之时,袁家也是推了袁兴过来当器刃使唤,对他那独子,倒是疼爱得很。看来这义子不比亲子,纯粹给当了个锦衣玉食的下人无异。”
韩怀瑾道:“我瞧着他现下言语谨慎,举止间皆是不敢妄动之状,想必背后也免不得有袁家施压作威的缘故……从前听闻袁老太爷平日也喜爱收藏些书墨宝器,几日前曾去其家中拜会,也探出些口风。他们自认家底殷实,大不了只是暂时闭门,等到来日盛世稳定之后照样可以再重出门庭。毕竟这些年,他们捞的好处也着实不少了。”
邵潜思量片刻,忽道:“袁老爷子喜欢古玩,咱们这眼前不就有现成之物么?”
“……你说宫中陛下从前积蓄的遗物?”韩怀瑾意识道。
邵潜颔首:“你以为如何?”
韩怀瑾迟疑,冯儒驳道:“不可,那些至宝多为无价,任由他们拿走可还了得。”
“随意取些小物件也就是了,哪能给他们真宝贝?反正他们胡人也鉴赏不得,不如趁势做这个顺水人情,”邵潜道,“袁家是京中富贾之首,他们旧日的商会、钱行皆以其亲众旁支为人脉,搞定他们,冯大人你先前倡议的那些事项也可着落大半。毕竟他们内部此时相互倚赖,亟等着寻新朝得倚靠,都是快要戳破心思的事了。”
冯儒冷哼:“我就不信,他们这时候还能调转回头攀附蛮子去!”
“别这么强硬,他们毕竟也是多少年的商界要族了,”邵潜叹笑,“一点小东西换得给他们下的台阶,这买卖做得不亏。”
冯儒不语,韩怀瑾接道:“此事就交予我罢……从前在旧朝时跟袁立彬打过些交道,这时候我去说……应当不难办。”
说罢,其人借由告辞而退。
邵潜见人匆匆走远,笑道:“秉瑜如今进取之心不减,看来还是愿意来相助朝务的……”
冯儒拧眉不展,沉默片刻便同样借故出门。
还未步出庭院,便见苍茏榆树下站立一人,背对着他兀然而立。不复旧日少年郎的挺拔之姿,徒有朽腐深压的清癯。曾经翠柏作枯枝,何人为君增担负?
韩怀瑾闻声回首,视线交错时既有意料中的坦然,也有些悄然的欣喜和胆怯。
“怎么在此?”
冯儒垂目上前,冷淡开口道。
“我在等你,”韩怀瑾追着他目光,道,“适才见你应是有话要讲,顾及着邵大人在不方便,故而未言?”
冯儒缓吸一口气,道:“我没甚么多说的,也阻不了你要做的事。”
“你觉得我做错了?”
冯儒摇摇头,道:“你该怎么做都是你的事,我管不了……何况我也不是头一回看错人,看错事,你要如何便如何。”
多年相知,韩怀瑾怎么会感觉不出他的不悦:“我只是想帮你…们,没有旁的意思。倘若我还有一点能尽的职责,我自己也不愿放弃。”
“或许你本就无心于修史撰录,是我托大了,”冯儒低眼道,“你无非是捺不住性子要来朝政上搀和,也难怪,当初你能做出那般事,我就应该想到你此时要有所行。”
“当初说好的不提旧事的……修史之任,我在夜中也从未懈怠过,”韩怀瑾言语难辨难解,犹剩干瘪的一句,“你误会我了……我说现在。”
“但愿罢。”
冯儒自知无趣,亦不欲再多说,错身便要越过其人向外走。
风移影动,方行两步,背后忽得低声吟语:
“……嘤其鸣矣,求其友声,相彼鸟矣,犹求友声……”
韩怀瑾自后凝望他背影,眸光闪烁,又有执念于中:“矧伊人矣,不求友生?神之听之,终和且平……伯庸——”
那人终是应声回首,他几要认为是自己一时的错觉。
“秉瑜,莫要太贪心了。”
韩怀瑾肩膀一抖,闻言欲泫。
冯儒看着他,当是青衫故旧,还有几分从前之意,无甚情味而又隐带温和地说:“……夜间整修史料,白日又欲行他务,没几人能吃得消……‘终和且平’,也是我之愿。”
韩怀瑾身背脊骨随其动作松弛下来,他缓缓弯了腰,又随冬风中夹杂的些许春意撑直了些。
人已不知于何时远走,他低喃道:
“……都道是锦绣连璧,俺只念同袍清交。”
宫廷之中,赫胥猃自接了宗政羲从桐关内传来的信报后,一直纠整着兵力欲要再度集兵向南,防守蛮人攻击。可惜帝京城内仍是旧日燕国权贵显要聚居之处,离不得人,故而一时筹措兵力布置,已堪堪耗费了两日有余。
正于这时,勒金派人特地传递胡地消息。赫胥猃焦头烂额之中,方想起北部诸部争乱仍是一大忧患,愁情更甚,延请信使入宫细禀。
来者一进门,叫赫胥猃都是一愣:“……怎么是你?”
布瓦“嘿嘿”一笑,先是行了一大礼,继而喜气洋洋道:“这次是有要事相传,暚公主不敢叫寻常信使来传透露消息,故而让我特地前来跑一趟。”
赫胥猃皱眉道:“你不是被察萨安排着到铁那勒卧底唆事了么?难道那边出了甚么差错?”
“这个……回狼主的话,”布瓦犹豫一下,道,“穆藏那边确实不好说话,不过凑巧碰上了别的事,歪打正着算是成了。现下他们率兵联合呼兰部众一齐挑起事乱,还把起初驻在黄岭关外的族兵尽数唤回,只等着这一大战结束,分个结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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