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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虽如此说,付尘却见狼主面上神色并无松弛之态,连日来的焦心忧虑透过暗沉清瘦的皮肤便能得窥一二。
“三叔,”他回至座位,朝其道,“仇凤身在胡蛮交战前线,他能特地有此一言提醒,必定不是空穴来风……说不准是蛮人预备好了计划,已经在暗中有所动作。此时谁能抢占先机,谁便可为胜者。”
“确是如此,”赫胥猃道,“……也好,你既肯愿冲锋于前,那我便给你下一委命状。原本你这身份我打算斟酌着等到胡部事了再递信传布,既然又有此突发状况,那就先顺势而行。倘若你能得胜而归,只怕将来……也少受些族内非议。”
付尘低眸,道:“兵战场上瞬息万变,晟因旧疾时日不多。我的身份揭明与否并无碍大事,只愿三叔能应许我,无论来日有何变故,请将吾父彤城野郊西向山麓的无名孤坟移归胡羌旧地。”
“这本是我应当做的,”赫胥猃定声道,“可你也莫要小瞧了我们胡军之力。兵力交付你,可不是叫你场场身先士卒,赴死而战。这獦狚铁骑里的兄弟都是识得你的,上下同心,相互护守,即便不知你真实身份,也定会护你这中军之首平安而归。”
付尘略惊:“……三叔愿把獦狚铁骑交予我?”
“当初察萨保你做精骑初建的作训领首,你也和他们在一起训练多时,自然要比其他军伍熟悉一些。”
付尘皱眉:“可这獦狚铁骑系族中精锐,此时应当在京畿要处扈守三叔才是……还请三叔再遣他军。”
赫胥猃摇摇头,心中自有量度:“即便在王部,也不是上下所有人对你都毫无芥蒂的……这点你清楚。况且正因他们是族军精锐,所以才可派其人到西南,若是换了军队,只怕又要在人数上多遣些,胜负也难以保障。倒不如将大部分军队停留在帝京,即便是唬弄一下燕人,也依旧有其震慑之用。”
说罢,缓缓提起酒壶再次斟满酒盅。
付尘沉思须臾,道:“……三叔说得有理,那便听从您安排。”
赫胥猃抬酒于其前,凝眸道:“那便预祝侄儿得胜而返,届时身份相白,无限荣光。”
付尘抿唇,乌睫轻扬,提盏与其碰杯:
“晟,定不辱使命。”
各自痛饮。
“酒量如何?”赫胥猃随意问道。
“尚可,”付尘抹了把下颌酒液,道,“……晟倒知仇凤酒量奇绝,先前见识过……不知三叔从前在胡地可同他拼过酒?”
“哦?这我倒是不知,只听说过他不饮酒的。”
付尘浅笑略僵:“是么……”
“布瓦,”赫胥猃命道,“去将这宫中窖藏的几坛好酒都拿过来。”
布瓦领命,麻利退下。未待多时,便带着几人一齐将四五坛美酒都带进殿中。
付尘瞧着那红布扎罐,想必都是从前皇帝亲贵方能饮得的佳物,而今只寻常若酒贩得取。物是人非,竟也惟有这难得的事物能留存长久。
不禁一叹。
赫胥猃在旁听见了,问道:“侄儿何由叹气?”
付尘转首淡笑道:“……只是有些可惜,晟而今五感渐趋消隐,连味觉也不似从前。再好的酒水入得口中,也只是在喉腹之内得些辛辣之感,表不及里,未免糟蹋了好酒。”
赫胥猃咀嚼的动作一滞,整块肉半囫囵地吞进喉中,稍稍的滞塞感延绵至深,突然就堵塞了喉咙,憋闷得难受:“咳、咳咳……”
“这是怎么了!”布瓦那几人大惊,“快去倒水来!”
赫胥猃脸涨得通红,付尘忙起身相扶,朝那几人喝道:“不必了!拿酒便可!”
赫胥猃一使力,将喉中卡的肉块吐了出来,又大饮了几口酒水顺了下去,方才渐有好转。
付尘顺拍几下,见其回转,又坐回位置:“三叔这是怎么了,燕地的猪牛肉比不得胡羌的鲜嫩,您可得慢些食……”
赫胥猃呼吸渐平,一罐酒几被方才这一小变故给用完,酒液的热辣感使喉间清亮许多,他缓缓道:“你那病……”
付尘方拿起的筷子一顿,就势放下。转首看到他盯着自己不言下文,熟悉的灼流淌进心底,既腐烂又明媚的:“这病确实无解,没有法子。我自己全身机能状况如何,我清楚得很。这半年来,其实衰退得厉害……不过三叔不必担心,真在兵战场上,我定会拼性命保全大局,不会误事。”
赫胥猃又摇了摇头,带着醉意的懵然:“呃咳……唉,我真是……你和你爹,我一个也没护持住,真不知是谁的罪过了。”
“命数如此,”付尘望向窗外白茫,如同山巅之上蓬勃而起的雾气,透过其间,一座似真似幻的青白石碑隐约显露,几句话断人一生,可痴可笑,“若硬要责怪到人头上,才是遂了这天意之愿,呵。”
“……侄儿不贪财权,那可还有旁的心愿?”赫胥猃道,“可有虑及婚娶之事?”
付尘感到原处又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定睛一瞧,是布瓦倚在柱边觑他,他一挑眉,那羌族青年转又避过脸:“三叔取笑,我可不敢耽误良家女子。”
“赫胥氏到了你们这一代的王族直系里头,你和阿暚都是无婚无后的,看来这来日再遴选狼主位,免不得又有纷争……”赫胥猃叹道。
“三叔不必思虑过远,”付尘劝解,“暚公主是聪颖女子,在要事上都有自己一番见解,来日定能帮衬上您许多。论起才干,比之部族诸多首领已是有过之无不及,您可放心将事务委托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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