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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也没甚么大错……只是我总想着,来日光复统一,国族、政军、民贵、君臣……种种之间的隔阂壁垒都能解消一些。”
    宗政羲握上他扒在轮椅沿的手,沉声低道:“……会的。”
    付尘抿唇,反手回握住他的手,抬头朝向男人面目,又流露出些许追念前尘的渺茫:“我方才,倒是一下子体会到我爹那时的难处了。”
    “在朝廷和军伍之间斡旋多年,两方不得讨好,纵有皇帝……也体察不得他身处夹缝之中真正的困厄为难。”付尘眨了眨眼睛,“但凡他随意倒向一侧,也不会是后来那般结局。”
    “我不是皇帝,”宗政羲手上力道加重,“不会叫你在我眼皮子底下受了委屈。”
    “……所以你就跟他们发脾气?”付尘翘唇,“本来,我还想着叫你唱红脸呢……日日侍奉听令于下的大将,你就忍心?”
    “……‘日日侍奉听令于下的大将’?”宗政羲轻哼一声,低睨着他,“你且回去,等着他们如何亲自上门寻你言歉赔罪罢。”
    付尘笑意愈甚,直衬得那张常年苍俊的面颊都生动活泛起来,颇有些不符往日的慧黠灵动。
    宗政羲移不开眼,又一味嗤笑薄叹,情味沉沉:
    “……狼崽子。”
    疏林影动,婆娑互映。
    春夜揉碎了有情人的心肠,纵是忧劳繁杂的深噩,也都融于夜中溶溶的柔波之间。
    付尘止了笑,不禁又忆得方才坐席所见,道:“……苻昃为何在此?”
    宗政羲只将前尘事因大致言说,付尘只叹道:“他们父子、还真是……不过我倒是能信他所言,依照苻昃从前个性,不屑搀和阴谋诡计。这等狂傲,是他们苻氏王族自携的本事。”
    宗政羲心头闪过微念,而又沉默打消,不动声色。
    “还有巫马孙,”付尘转又道,“是你令人活捉不杀的?”
    “若你愿意,现在我回去命人绑来,随你处置。”宗政羲定定看着他。
    付尘眸光一闪,他知道他想的是甚么,只低首道:“……不必了。”
    宗政羲却不放过他,伸手撑起他下颌,认真瞧着他,道:
    “为甚么不必?”
    有些事于他二人间原不必挑明,付尘知道他明白,也知道他是故意要让他自己醒悟清楚:
    “……殿下……放过我罢。”
    这称呼来得生疏,无怪宗政羲要作恼。只面对这人,又心下不忍:
    “付尘,别压着,跟我说清楚。”
    沉默中,青年眼睫颤抖了几下,旋即闭上眼睛:
    “……若、若我肯撑些力,不会救不下我爹。”
    “持刀者不是你,讨伐者也不是你……那不是你害的。巫马孙今日由你攻下,杀伐随你。”
    “可我是帮凶……帮凶!”
    付尘瞪圆了眼睛,即便眼前漆黑一片,也抵挡不住暗处靠拢而来的索命人。
    宗政羲没略过他双眼中的恐惧之色,缓缓俯身,温唇拭目,勾魂牵神。
    温柔刀,驱邪魔,斩厉鬼。
    这双眼睛,凡见过其日月明辉之时,便连时下萤虫之光都不忍弃。
    曾经是他,现在还是他。
    “你不是。”
    青年眼睫被他捋顺了,牙根却紧着:“……你骗我。”
    “不骗你,”宗政羲道,“你要我怎么做?宗政俅曾为煜王名誉生父三十七年,我算不算是弑父之人?……现下自刎,你替我收尸,好不好?”
    “……你疯了。”
    “你清醒么,”男人声音冷淡时威压迫人,“我从未见过一边行恶事当恶人,一边又要纠结往罪的。”
    宗政羲把人拽近,将那虚虚一把的嶙峋骨头塞进怀里。
    冰凉干燥的唇贴上他额角:“想活么,想和我一起活么?”
    付尘紧紧闭着眼睛,涩道:
    “……想活……想一起。”
    “即便真有惩罪,凭着你这份良知,也该是我要受劫在先,”男人闭眼,“地狱阴牢,你把我一人撇在那里……也好。”
    “不……不。”
    “贾允是巫马孙所弑,确定无疑,”宗政羲略睁了一条眼缝,“若想着一起……那你去替你爹、替我,把他杀了……好不好?”
    又是一阵无言,宗政羲静静等着他。
    过了许久,付尘睁开眼,撑身看向他:
    “我知道你的意思,我也知道,你活捉巫马,另有别的打算。旁的心我不再生,这手刃之事……你既也不打算着叫他活,谁动手,都是一样的。”
    宗政羲神情微苦,道:“你有慧心能把我的谋算猜度个清楚,怎么不肯确信,在我这里,你之分量,远比旁务重要。”
    付尘拿手捂住眼睛,扁着嘴道:“……因为我把你看得比自己重要。”
    这是他不敢承认的软弱。
    命短无能,只肯说这一次,之后再不言语了。
    幽暗封闭的漆黑中,付尘感到面前有猛然一阵热气袭近,不待相触,便转瞬撤下,又挟走一抹春寒冷气。
    “……我想疯一回。”
    气声浓重,付尘以为自己听岔了,放下手,昏暗视线中只有些许浅淡的月光,几乎不可见。
    但就着这几丝亮光,都掩不住面前人幽深翻涌而来的目色。似有一团乌火,爎绕着不可名状的侵略性,燃进其眼底至迥处,灼热明烈,正如他过往屡次直视过的赤日明盛,可望又难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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