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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及开口,却见一女人也自街角冲出来,先是朝小孩儿低斥道:“……囡囡!”
而后又躬身朝着付尘道:“……对不住了军爷,民妇没有管教好小女,才让她跑出来阻您道路,您要责怪就降罪给民妇罢……”
那妇人抬眼时似乎发觉他有些肖似蛮人状貌,说着说着便有些畏惧之色。
付尘沿路走来也不是第一回 遇上了,自然通晓她们母女这一式的来龙去脉。可惜战争席卷之后的难患在前,即便是再拙劣的把戏,他也无忍于拆穿。
“……你叫囡囡是么?”付尘摸了摸这小姑娘的头,脸颊衣衫都脏兮兮的,似是经过了接连的奔波游途,方才刚冲出来还辨不清男女,但看这衣装,虽然破旧,但料子结实,并非凡品,一细瞧便知家底颇殷,只不知如何落到这副田地,“……你长得真好看。”
他凝眸,方才极力看清这小姑娘的长相轮廓,那一双眼睛水盈盈的,只有童稚才能拥有的清澈,叫人心生好感。
“……您是哥哥罢?”小姑娘小心翼翼地看着他一脑袋白发,却有一张过分年轻的面容,战战兢兢地揣测,生怕说错了话。
“嗯。”付尘点了点头,笑意漾柔。
“……您、您也很好看。”小姑娘眨着眼睛,怯怯道。
蹲在前侧的这个白发哥哥是她今天主动碰上求乞的第五个,但此前还没有人蹲下这么专注认真地看过她,狭近的距离,还有着武衫上裹挟来的、扑面而至的男子气,以及其人清隽疏秀的眉目,都令她微微红了脸。
付尘看出她窘迫,猜测若是此前家底丰厚,此时再行这种事必定惭羞,故也不过多纠缠。起身朝身后跟随几个兵卒道:“……身上还有粮钱么?”
那几个兵卒在身上掏了半天,最后只得凑出几个铜板:“……将军,多的真没有了。”
付尘接过,塞进小姑娘手里,温声道:“囡囡,听哥哥的话,在城里不要乱跑,碰上危险了去城门和布粥的铺子旁找兵卫叔叔,记住了么?”
小姑娘连连颔首,直笑道:“记住了……谢谢哥哥!”
见妇人领着小姑娘走远,付尘方站起身,面色一下子冷肃下来,低道:
“走。”
身后兵卒见状跟上,一同朝城围趋去。
还未至地方,便有另一路兵卒匆匆快步,迎面赶上付尘一行。
“将军。”
付尘停步:“……如何?”
兵卒细禀道:“西城这边所有能调用的粮仓都清算过了,按这几城人口计,至多还能维持……十天。”
付尘拧眉:“怎么这么少?”
“……原来好些地方的粮食都充备蛮人军粮了,标下估计着,应当是蛮军自从扎于此处就没再从蛮地那边运过粮,更何况,”那兵卒也不忍道,“那蛮人应当是提前预知过败局,便已将几处重要粮仓都烧毁了。现在调用的,还是几处偏僻边城里的小仓,禁不起这么大的用度。”
付尘忍不住低骂一句,而后肃令道:“现下粮食为先……这样,你去点三千兵马,直奔黔川,到秋暝山庄去寻金铎,直接报我的名号跟他索粮。他若应允便罢,他若不允,直接带兵去抢,不必废话。”
“……是,”那兵卒战战兢兢领命,又道,“您不打算调军粮了?”
“不管甚么名义,要得粮食才是紧迫,”付尘目摄寒光,道,“帝京那帮子酒囊饭袋,到何时何处都是废物。一堆烂事到现在都解决不了,自顾不暇,要通过他们申报批粮,又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非要把边境百姓都饿死尚还不知……你只管照我的命令去做,有责任我担着。”
“是。”兵卒不再犹豫,连忙带领身后人匆忙而退。
付尘又回首,眯眼瞧了下长街之上挤涌坐立的人群,个个面容灰败惨淡,明明这么多的人,却几不闻声,好似一同演绎一场无声乏味的傀儡戏。
天宇乌云深布,不见日升。
若是此时下雨,又不知该是一场怎样的灾患。
天灾,人祸,能摧毁人世安稳的东西如此之多,可他也至多能弥补几分阙漏,却一件都阻御不得。
付尘深吸一口气,抑下种种无力,带人奔往城门处。
濒近城门交界,却不似城中那般诡异的安静,渐有窸窣的人声响动,还有极懂眼色的老叫花子零散聚集,敲着碗唱诵歌谣。
付尘在前霎然间抬手比一止步手势。
身后兵卒见状,纷纷停步。
……
战城南,死郭北,野死不葬乌可食
为我谓乌:且为客豪!
野死谅不葬,腐肉安能去子逃?
水深激激,蒲苇冥冥
枭骑战斗死,驽马徘徊鸣
……
“……野死谅不葬,腐肉安能去子逃。”
付尘阖目,喃喃重复那词句。
他当初也流浪做过乞儿,知道许多以求乞为生的人因在起初就抱定要如此游荡一生的打算,故而反倒不似寻常人家为衣食窘迫,而更为通晓人世间种种情缘真谛,观瞻尤多,比所谓廷中政客、羽扇文士都要清明醒透。
“……将军,”身后的士卒见他半刻都负手不动,不知有何犹难,主动出言提醒道,“将军,您怎么了?”
“……无事。”付尘掩下眼底波澜,朝着城门领卫的守兵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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