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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昆吾斜斜地将剑尖垂向地面,他神色不改,反问道:“星君为何忽然问起他的去处?”
难道这昆仑仙君也犯傻了?破军心头涌起一阵怒火,他能感觉到,某些东西正朝着另一个方向发展,而他就像武曲所说的那般,无法掌控,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缓缓坠向深渊。
他缓了缓神,将沸腾的情绪平静下来,说道:“他实力太差,待到昆仑下陷后,无法应下帝君的召唤回到天界,这点道理,我不相信昆仑仙君不明白。告诉我,徐阆现在在哪里?”
梁昆吾仍然没有回答他,那张平静无波的脸上,难得多了情绪。破军分辨不出那到底是怜惜更多,还是无奈更多,是对徐阆的,还是对他的,只听得面前的仙君说道:“星君,相处了这么久,你难道还摸不清徐阆的性子吗?还是说,直到现在,你还以为徐阆会同你回仙界,再去担负那凡人闯入仙界的罪名吗?人间,他更是回不去了。你觉得他现在会在何处?”
破军心头一跳,他再也没有心思跟梁昆吾纠缠,几步便进了甬道,很快就失了踪影。
甬道尽头,是一方石台,灰尘被人拂去,台上浮雕终于向世人显出它真实的模样。
靛青色的星辰,让人想起某种剔透明亮的水晶,又像宫门顶上盘龙的鬓边鳞甲,是沉郁的,也是灵动的,是强烈的,也是内敛的;檀色的烈日,让人想起肆意热烈的胭脂,又像罗刹古寺高台上燃着的一枝香火,是无畏的,是莽撞的,也是沉稳的,冷静的;黛色的明月,让人想起飘忽柔美的薄纱,又像在朝雾中酣然入睡的海棠,承载一帘幽梦,神秘悠然。
除此之外,还有别的东西:在石台中央,盘踞着一只九尾狐狸,它原本陷入了漫长的沉睡中,此时却苏醒了过来,比起其他浮雕明显高了一层,破军看出,机关已经被开启了。
苦海就在昆仑之底,这并不是什么秘密,只不过,从来没有人见过苦海究竟是何模样。
每至满月,苦海的屏障消弱,兽潮便随之浮现,它们是从深渊底部爬上来的,是从苦海中爬上来的,层层堆叠,永不厌倦,直到白玄归入苦海,即使满月降临,苦海的屏障也不会减弱分毫,苦海中沉睡的兽潮更不会随之苏醒。而这处机关,便能开启通往苦海的路。
或许对那闯入玄圃堂的凡人来说,这石台之下的,是地面,不过从神仙的角度来看,那并非地面,而是随时有可能消失的屏障,虽然它已经这样维持了几十年,然而,不知何时它就又会散去——就像聂秋戴上面具的那时候,玄圃堂察觉到白玄的气息,便散去了屏障。
这是唯一的路,也是有去无回的路,唯有从崖边一跃而下,方能落入万丈苦海。
果然,当视野逐渐变得开阔,破军星君便望见石台边缘处站着个人,自深渊吹来的呼啸寒风将他的袖袍吹得隆起,猎猎作响,他是怕高的,也不敢往风潮的中心看上一眼,只是背着身子,无尽的黑暗伫立在他身后,而他望着匆匆赶来的破军星君,并未露出惊讶的神色。
破军星君和徐阆对视了片刻,缓缓说道:“徐阆,你又骗了我一回。”
徐阆闭了闭眼,笑道:“抱歉。不过,我可以向星君保证,这是最后一次了。”
破军问:“你从一开始就打算在这里了结一切,是不是?”
徐阆答:“破军星君,我身无灵气,算不得神仙,活了百年有余,也早就不能被称作凡人了。当昆仑被斩断后,人间与天界再无瓜葛,该回人间的回人间,该回天界的回天界……而我,我早就失去了栖身之处,无论是人间,还是天界,我哪里也不去,哪里都容不得我。”
步尘容的预感没错,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她和徐阆确实很相似。
他们都是朝着绝路一步步前行的人,明知道路的尽头是死亡,却也无所畏惧地奔赴。
“说实话,破军星君,我起先总觉得你脾气又坏,又记仇,是个很不好相处的神仙。”徐阆抖了抖袖袍,破军看见他的指尖正在逐渐腐化,像是干瘪下去的果实,显出衰败的颜色,“虽然我们都不相信对方,但好歹也是共处了几十年,我多多少少对你也有些了解。我不得不承认,因为武筝,我一直都对你有偏见,不过,事实上,你却是个面冷心热的将军。”
尽管从凡人的角度来看,这一点实在很难算得上是真心话。
然而,若非如此,那六位星君也不会心甘情愿归入破军星君的麾下,徐阆偶尔也能够感受到,破军纯粹只是嘴上说得坏,其实,他多半都不肯承认自己的那一星半点儿的好意。
徐阆轻轻地叹了一声,隔着一段距离,朝破军星君行了一礼,说道:“我身为一介凡人,却能与星君结识,已是我的荣幸了,星君不该再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他们还在等着你。”
他望见破军星君欲言又止的模样,心知他是想说点什么,却又觉得无话可说,这副窘迫的境地,徐阆实在是最熟悉不过了,所以,他并没有让破军迈不下台阶,说完这番话后,便向后退却——风声呜咽,灌入耳蜗中,搅得支离破碎,一如徐阆在月下独坐的每一个夜晚。
“我的时间所剩无几了。”徐阆说道,“在这之前,我还有一定要见的人,所以……”
“所以,我得先走一步了。再会了,星君,愿悬于苍穹之上的漫漫星河,万古长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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