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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帝看着手中的图,长安一百零八坊围绕着紫宁宫的三侧规整排列,星罗棋布。所有街巷河渠也在图中精细呈现。
昨日共出动了西南北三区的十家武侯铺前去救火,听百姓举报,得知纵火凶徒分别从延兴门和开远门出逃。禁军、京兆尹、旅贲军都派了人马去追,共捉住四人,目前这四人只招认了他们趁火势抢劫屋舍之罪,却对纵火一时拒不承认。现下人被扣在京兆尹,即将移交刑部,等待进一步审讯。
诏狱起火后,北镇抚司立刻着人救火,但因各处武侯已先被调离去了嘉会坊和丰色坊,官兵中也被调去了延兴门和开远门缉凶,所以一时控制不住火势,护卫不严,被几个持刀的黑衣人潜入,伤了十四位狱卒后便逃之夭夭
只听哗地一声,宁帝勃然大怒,将手中的舆图狠狠摔在地上。
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这显然是有计划、有预谋的纵火,人家都骑到你们脖子上来了,连诏狱都敢烧,你们却连个人影都没抓着!还敢有脸来向朕禀报!
殿中所有官员和宫人俱是畏惧,就乌泱乌泱地跪了一片。
卿如许也跪在榻上,抬起眼皮扫了一眼地上摊着的长安舆图,远远的,只看得到舆图似棋盘一般,四平八稳地立着一个又一个的方格子。
长安这座巨大的城市,从它左边的街区走到右边的街区,也需得四日。虽然有着巍峨的宫城,有着庄严的寺院,但却并没有任何别出心裁和生活情趣的结构。因为它所有的规划设置,全然是为了它的统治者而服务的。
长安是一张编织规整的网,节点与节点之间就以坊来命名,一百零八坊名字各不相同。永乐、修政、嘉会、永阳、丰色但其实这些只是被生活化了的代名词,它原本的名字,只是经纬交错的数字罢了,用于统治者更好地管理百姓。
人们生活在这座精致打造的城市中,每日遵守着森严的秩序,重复地过着一样的生活,早起工作,晚时宵禁,周而复始。一如帝王所希望的那样,按照他定下的规矩,奔走角逐,平静地过完他们平凡的一生,并以能在这样一间巨大的精致的棋盘上生活而感到荣耀。
相较于这座城市的巨大,每一个人显得是那样如蜉蝣般渺小,那样微不足道。所以他们对物质和享乐有着超乎寻常的追捧,就像在压抑结冰的湖面下掀起微弱的涟漪一样,他们在歌舞升平和纸醉金迷中,放浪形骸,乐不思蜀。
他们无法了解整座城市,以为自己是自由的,却不知自己早已被这精致的设计剥夺了对自由这个字眼的所有想象。因为,这本就是一个象征着皇权至上的城市。
然而现在,有人挑衅了这至高的统治,挑衅了这无上的权威。
宁帝大发雷霆,用狂风暴雨的帝王之怒叱责了这些由他亲自甄选出的管理者们。
是他,赋予了他们权力,也就自然要向他们收取承受这份雷霆之怒,甚至要他们为自己奉献身家性命的回报。
待宁帝满腔的怒火被发完脾气后的疲惫所取代后,左相林疏杳默默地坐正身体,拱手一揖。
臣以为,能在我长安进行这般周密布局,同时在三片城区作案,却还能从所有禁军和官兵的眼皮下全身而退,这样的犯案者,必然也非寻常人等。必然是对我长安守卫军制和城市管制颇为熟悉之人。
宁帝平静下来后,脑中也不似方才那般混沌,他思忖片刻。
周从严,你方才说有凶徒去诏狱打伤了几个狱卒?可还有其他疑点?
周从严连忙起身一揖:是,听其他狱卒说,这帮凶徒入诏狱后似乎提到了一个人名。
哦?是谁?
正是尚在诏狱中关押着的李松睿。
宁帝的眼睛立刻眯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他又问道:昨晚旅贲军在哪儿?
旅贲军本属于太子十率府所辖,然而太子去年因为过失被宁帝罚去尚安寺思过,因此他的旅贲军也交由四皇子承珏统辖。
说是思过,可如今已经一年有余,朝中官员上了一道又一道折子,请求宁帝宽恕太子,但宁帝都置若罔闻。
卿如许却知道,这不是思过,而是幽禁。
太子犯的是作蛊道求鬼神诅咒,触犯了圣上的大忌。只是宁帝还未作出废太子的决定罢了,许是觉得剩下的儿子也都不大合他的心意。
周从严缓声回答:回禀陛下,听说旅贲军昨夜是在嘉会坊协助武侯救火。
殿中一时静默无声。周从严说完话后,大气也不敢出。
卿如许还趴伏在地上,无声地勾了勾唇。
武侯铺本就主要负责长安火情,大大小小分布在各个坊街之间。何况昨夜禁军和京兆尹都出动了人马,旅贲军说去追捕嫌犯还正常,可跑去灭火,就有点说不通了。
她当然知道承珏为什么会带着旅贲军在嘉会坊。他那时忙着毁灭贩卖私盐的证据,生怕烧得还不够干净,可不得拦着点儿武侯,免得效率极高的金吾卫灭火灭得太迅速。
只不过有一点她很诧异。
左相林疏杳是林幕羽的亲生父亲,既然林幕羽是承珏的幕僚,那他应该也属于四皇子一派,怎么方才在宁帝面前告黑状的人,却是他?看来坊间传闻他与儿子林幕羽政见不一感情不合,可能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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