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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个月?”
“前两天那个谁,不也才不到一年?”
“阿斑,你真学会啦?”
对阿斑学艺时间,有惊奇的也有不信的,有人羡慕地接过话头,“那你一定聪明得很吧?”
要不然,也不会专门跨过一州多远的距离,被送来教他们了。围场初建,不能说百废待兴,但也的确处处缺人,能送来的人,总不会差到哪里去。
后面这些,围场新收的人们没有说出口,但一双双羡慕又神色暗淡的眼睛,也足以让人看清背后的想法。
人总将同类分为三六九等,高的打压低的,低的嫌弃再低的。对于阿斑说的什么没饭吃、被人抢、脏臭之类的,他们信也不信。信的是这世道什么都可能发生,不信的是觉得阿斑大概之前本就有底子。
“不不不。”阿斑夸张地摆手,“俺笨透啦,工坊教书的夫子都说俺榆木脑袋不开窍嘞!别人学这么久,总该学多些字或者手艺,俺光学两个字就学了两个月,像那什么木工啦、养鱼啦,是一个不会,光知道种苜蓿堆肥啦!”
他说得可怜俏皮,引来一阵笑声,“够啦够啦!不就是请你们来教我们这个嘛!”
“阿斑,你们那什么工坊,还有教书的夫子啊?”
阿斑老老实实点头,说起他的经历。
他早先是荆州人,东躲西藏地防着国家不管的山匪伤人,但千躲万躲,也没躲过天灾来临。去年发了大水,冲了家里的一亩薄田,侥幸活命,一路流落到东荆城,要不是东荆城门前的检疫点,他没准就病着死在了东荆城门口。被治了病活下来,眼看着东荆各式各样的工坊和种田的佃户招工很多,糊里糊涂地留下来,混了口饭吃。
说是混饭吃,但不管是帮人拉车、抢着选苗种地,还是临时去工坊里做了几天工,一天按量结一次工钱,以及做得好、误打误撞发现了一个疏漏处,因此难得吃到了鸡肉奖励等等,听起来都让人心醉神迷,好像听到了另一个世界的故事。
“俺是个蠢的,但俺兄弟聪明,夫子都夸他了,没准多读两年书,边做工赚钱,边能考个官老爷当当呢!”
阿斑口中的自己平平无奇,对将死的恐惧和对未来的茫然,加上在灾难里离世的家人、灾难导致的流落街头和黎国不作为的痛苦,将抵达东荆后的日子烘托得格外美好,或许他自己都没发现,他说起兄弟,脸上骄傲又幸福。
平凡的生活故事里加上一点逆袭元素,就足够让人心向往之,更何况阿斑的故事本也是真实的,像这样的经历,在这个时代,谁身上没有几个呢?对这些流落在外的牧民和奴隶们,这样描画出的日子,感染力更是翻倍。
阿斑咧开嘴笑着,笑着笑着就哭了,“俺撞了大运,能过得像个人一样,就是俺爷娘没过上一天好日子,呜呜呜……”
他哭,旁边的人也跟着哭,抽抽噎噎,很快变成嚎啕大哭,哭自己的颠沛流离命苦,哭这个世道不公,哭过去也哭未来。
过得像个人一样,被人当个人看,这样的心愿和期盼,普通又不普通,艰难又不艰难。
永远看到的都是苦难时,人并不觉得苦,只是单纯的活不下去,但看到了一点光芒,有了对比,整颗心就像被泡在了苦海里,羡慕中又生出一点微小的期待。
是诉苦,也是对过去的告别。
“真的?再说说,多说说你们东荆。”
“再说说?嗯……襄王殿下……”
阿斑的声音被风吹得老远,周围帐篷里休息的上百个人久久睡不着,都竖着耳朵听着,眼泪不知不觉就下来了。
“你们能遇到襄王,可真是运气好。”有人酸溜溜地感叹。
阿斑却反驳了他,“殿下说,这是大齐上下一心的事,什么你们我们,你坐在这儿,就是我们运气都很好。”
“你逃荒,可没做过人家的奴隶!知道什么是战奴不?就是人家打仗,你送命!”
黎国荆州山匪横行,草原又能平静到哪里去?
被阿斑打开的心门,顺着谈兴,让人讲起了自己的故事。
草原上不断消亡或被兼并的部落不在少数,狄罗人建国,但手下的部落里,人口可不仅仅是狄罗人。被屠尽的鲜卑人已经是历史,但混血儿、其他部族,照样在一日日的攻伐中,要么沦为奴隶,要么失去自己的文明和过往,成为征服者的模样。
阿斑听着,激灵灵打了个寒颤,说话的人渐渐声音也低了下去。不说还浑浑噩噩地过着日子,说出口时,竟真觉得现在的日子像神仙一样,半点不想回去过那些日子了。
薛瑜其实没有教什么话术,只是点明了以心换心、用真实来打动人的安排。
她无心骗人,实际上,也没有必要骗人。
恐惧是人原初的情绪之一,愤怒于同为人类遭受的恐怖遭遇,恐惧于自己有朝一日也可能被挥下屠刀,和草原普通人的接触与吸纳不会停止,但是这样的恐惧,该挪到征服者、战争分子头上,而不是让胡人和汉人之间的仇怨长长久久地存在下去。
同样的事,在这段时间里,发生在围场各处,只想着活命的牧民、逃奴,渐渐思考起什么是好好活着,什么是过得像个人一样的日子。
要是可以,谁不想要堂堂正正的活着?
燕山围场如今收留的不只是仓皇跑掉的牧民和逃奴们,也有在草原上走投无路的小部落,与其将一切放到明知残酷的一方脚下□□,还不如投向常年并不向外挑衅伤人、国内平安的死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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