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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话音未落便被皇帝打断:“你与阿婉真是原配夫妻,两个人说起瞎话来都一模一样,全不上心。朕自己的身子骨,自己还能不知道吗?”
说罢,似乎是为了应证他的话,皇帝爆发出了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前几声尚且响亮,后头竟是上不来气,喉头里哕哕连声,脸上颜色都变了。叶清瞻慌忙从座椅上起身,欲要上前拍抚,便见皇帝身边的太监头子快步上前,摸出一只锦盒打开来,递一枚朱红色丸药与皇帝吞服下去。
果然立时便好了。
叶清瞻忍不住蹙眉:“陛下,这丸药……”
“不是什么好东西。”皇帝喘匀了气,方道,“吃这药丸,每到半夜便周身虚汗,阵阵心悸,可不吃又不成,朕总得活到看着你们大军过河,把伪朝拿下来的那一天啊。否则朕若是死了,主少国疑,伪朝岂能不蠢蠢欲动……”
叶清瞻低声道:“陛下心怀苍生黎民,自该百灵庇佑,万寿无疆……”
“心怀苍生的皇帝可都死的早,独那些纵情声色不理朝政的,才能活到一大把岁数呢。”皇帝道,“然则勤政之君,便是如朕这样资质驽钝,到底尽了力,史书里总要夸一句的。这也便够了……人生一世,不就是图个青史留名么?”
见叶清瞻面上神色更加难堪,皇帝叹了一口气,摆了摆手:“罢了,同你说这个,倒把你吓住了似的。过来罢,朕有几句话要跟你说。朕若是活得久长时,你便忘记,若是朕丢下这江山时阿玉还小,你可别忘了今日咱们兄弟说的话……”
第126章
叶清瞻垂下头,恭声称是,上前俯首在皇帝口边。
他听到皇帝说:“朕若不在了,秦氏少壮,素有心思,必然是要弄权干政的,说不准还会对阿玉不利。若她老老实实遵规守制,听顾命大臣们的话,做个仁善的太皇太后也便罢了。若是她不驯顺,生了不该有的念头,做了不该有的事,你,就杀了她!”
叶清瞻背后登时出了汗,他惊道:“皇兄,这……”
“大燕的江山,岂能容一个外姓妇人独断!”皇帝道,“她这些年虽然看着驯顺,可行事上却是走一步看三步……叫仙娘习武涉政,抚养阿玉,这都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朕死之后这江山由她说了算么?牝鸡司晨大不吉利,妇人掌权也难免生乱子,这是……”
他声音发狠,或许是气息不稳,突然爆发出一阵猛咳,叶清瞻与随身的内侍又是拍打又是侍茶,半晌才缓过劲儿来:“这江山社稷是祖宗留下的,不能交由妇人主掌!朕先前不要她生育皇子,正是怕朕有一日先去了,太子体弱,斗不过她,彼时子少母壮,大燕危矣!可恨如今太子的身子是不当用了,阿玉又年少无知,只怕真当她是个慈爱的祖母了……阿瞻,你要为江山社稷,护着阿玉的龙椅啊……”
叶清瞻自觉头顶一团黑线。
想皇帝若是突然驾崩了,留下一个皇后升级成太皇太后,肆意弄权,为非作歹,他身为大燕手握兵权的亲王,起来搞个政变,倒也合情合理。可如今皇帝他老人家还好好儿喘着气,上着朝,拿着主意,却给他留个口信让他杀了自己的小娇妻?
他疯了才会遵旨呢——不,还不是遵旨,这特么是个毫无根据的口谕!
皇帝要是挂了,秦皇后会成为什么人?永宁侯的养妹,峄城公主的亲妈,少年将星的岳母,抚养新皇帝长大的祖母,他王妃的前主……
就算他蹦出来说先皇有口谕要太皇太后殉葬,这些人会怎么看他?他们会相信这口谕是真的吗?不会认定是他为了独掌摄政权柄而排除异己吗?
掰着指头算算,除却阿婉是嫁给他后不得不跟他一条船了,别人都是能叫他处境坐蜡的人啊。永宁侯府有兵权,杨英韶直接掌管公主府卫队,有他们在,武装政变是不大可能。而就算他拿出一身武艺来刺杀秦皇后成功,难道峄城公主和新皇帝不会想为她报仇?
到时候他叶清瞻岂不是做稳了乱臣贼子!就算他身死伏诛,还要被大家戳着脊梁骨说死得好呢。
对了,若是他死的是时候——譬如说南梁已经收复了,海内眼见着不会再有用着“毅亲王”的地方了——那时候再杀了他,里子面子可就都归皇帝的乖孙子了。
又是明君又是孝子,又有福气又有本事!
你们特么的想得有多美啊!是当老子有多蠢啊!
叶清瞻心中道要杀你自己杀,别把我扯进去垫背,眉头却很戏精地皱了起来:“皇兄,臣弟看来,皇嫂如此作为,未必是恶意的。皇后虽然母仪天下,到底是个女子,是女子就逃不出女子的毛病去,她们心软啊。皇兄您想,仙娘小姑娘家家,一心想为大燕建功立业,做娘的能泼她冷水么?小太孙一事便更怪不得皇嫂了,她也是做母亲的人,哪儿能看着一个孩儿从出生就没了亲娘,无人照拂呢?您可还记得,那时候太子身体抱恙,东宫人心惶惶,小太孙若不是放在椒房殿里养,回了东宫,未必能生长如此健旺……女子的母性与仁善不是罪过啊,皇兄。”
他一脸“虽然我不敢抗旨但我一定要说真话”的诤臣表情,着实将皇帝气了个嗝噎。
“阿瞻,你……”
“皇兄许是龙体欠安,因此思虑过重。”叶清瞻在他面前跪直了,将身体伏下,额头贴紧金砖,“皇兄若有严旨,臣弟不敢不从。可是,臣弟身为燕臣,该进的谏言不能不进!皇嫂她为天家和睦殚精竭虑,她入宫这二十余年来,宫外从不曾传出后宫不安之类流言,更况她生了仙娘这样出众的公主,还不辞辛劳鞠育太孙——皇兄,太孙便不是她亲自养大,一朝登基,难道还能不尊她做太皇太后么?她何苦自己费神费力,难道不是为了江山稳固,众臣不要对太子父子生出二心么?她的作为便是不计功劳,也有苦劳啊。皇兄岂能……岂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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