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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他们慢慢将祖父留给我的家财夺舍了个干净,连祝氏掌印都拿去后,没多久,他们便反了。”
“那时候我在赵后的宫中听训,突然,她身边的姑姑让我穿上一身凤袍,背对着门牖站在金殿。不许动、不许说话,也不让哭出声。”
郎君垂于衣侧的指尖蓦地动了动,他敛下所有情绪,哑声问:“后来如何?”
“后来……”祝清圆无声地弯弯唇,“有人径直撞开了金殿的门,风吹进来,有血腥味。我第一瞬以为是外头的气味飘进来,抑或是那人身上携带而来,感觉到痛意的时候才发现……那是我自己的血。”
“这个梦,很真实。如果没有你,这或许就是我的宿命。”祝清圆隔着纱帘望向李衎,“你救了我,所以,谢谢你。”
郎君长睫半掩,躲避着祝清圆的目光——他清楚地知道这不是梦,尽管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但一想到自己手中的剑没入她背腹的那一瞬,便连喘息都压抑起来。
终是他对她不住。
“你不必谢我。”他音色低哑冷淡,“那一百车的宝箱,我已经派人从蜀中运出,你若……有意离去,便与庆伯说吧。”
祝清圆面对李衎突如其来的疏离,心凉了半截。
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这个梦太过离谱,把人给讲走了。
还是……他真的想让自己离开。
见李衎出去,耳房中的小芍才终于敢进屋与祝清圆相见。
“姑娘……你回来的时候脸色怎么这么差?”她急忙忙撩开帘子观察祝清圆,“要不我给你熬个参汤压一压吧。”
“我现在什么也吃不下。”乏意涌了上来,祝清圆缓缓躺进薄被中,道,“你给我把安神香点上吧。”
“好。”小芍替她理好枕边的碎发。
而后突然记起什么似的,从袖中掏出一封信,递给祝清圆。
“对了,这是庆伯方才给我的,说是禅元寺给姑娘的信。”
祝清圆恹恹地抬手接过,侧身躺在床榻上拆信看。
一启封,果然是圆空写来的。
小沙弥字迹稚嫩,大大小小排下来,大意是说:新帝登基后,禅元寺作为国寺要大开法坛,供万民祈福。届时会有他师父慈恩方丈给开光加持过的福物相赠。
最后还特意加了句“切切不要错过!”
祝清圆笑出声,心情好了三分。她将信件收好,不多时便陷入心安的午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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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万里高阳、风润气清。新帝魏昭登基,改元“祯宁”。
颓唐了许久的皇都终于再次欢闹起来,彩衣张灯、十里长铺,瓦子内歌舞杂耍不断,若遇上心情好的权贵从车马楼阁上撒下铜币,更是人人都笑得合不拢嘴。
“可真热闹啊!”小芍与祝清圆一齐坐在前往禅元寺的马车上,路过街市的时候,忍不住撩开帘子探头四处看。
祝清圆到底是心里头压着事,不比小芍那么欢快跳脱,端坐在马车内惊鸿一瞥,附和浅笑:“是啊,元日也不过如此。”
车驾一拐,驶入北斜街,赐蜜斋门前挤满了人。
小芍骤然瞪大眼睛,在稍纵即逝的马车上伸出胳膊高呼:“阿娘!阿娘看我呀!”
可惜赐蜜斋门前此刻熙来攘往,小芍的阿娘笑逐颜开地包果子,接银钱,压根没注意到小芍匆匆的招呼。
但小芍也不失落,手扶着窗棂满足地喟叹自家铺子生意兴隆、日进斗金。
祝清圆看着小芍的背影,才意识到自己之前的念头有多过分——小芍都为了她,举家搬来上京,好不容易眼见要站稳脚跟,她怎能让小芍又跟着她回扬州去。
更别说四处漂泊,以顾家业,或是择佳处而安了。
祝清圆放在腿上的手慢慢收紧,将上好的刺绣细缎裙面揉成一团——她好像依然是,孑然一人啊。
恍然间,马车驶出热闹的内城,前往禅元寺的古道僻静,两旁万木葱茏、光影明灭。
只有长长短短的蝉鸣,还有其他马车与之擦肩而过的车轮滚滚声传来。
上回在禅元寺,慈恩方丈解了祝清圆当时的迷局,叫她等,果然她便从赵家的牢笼中脱身而出。
眼下自己仍然举步不前,不知慈恩方丈能否再次帮自己解惑。
马车在祝清圆的思索间停稳,掀开帘子一瞧,满眼都是拥挤着前来上香祈福的人。
祝清圆撑着小芍的手弯腰下车,熟门熟路朝寺中宝殿走去。
“姑娘不是要找那个小师傅吗?”小芍问。
祝清圆提起裙摆爬上石阶,缓缓道:“不急,先随我去上几炷香吧。”
小芍不曾信这些佛啊道啊的,她站在一旁等祝清圆,心里头想的是那个名为圆空的小和尚。
祝清圆与小芍主仆相见后,便与她诉说了这一路走来的事情。因此她对祝清圆过往的一点一滴都饶有兴致。
“请问这位施主……是祝姑娘吗?”祝清圆刚拜完起身,突然一侧便传来小僧的问话。
她与小芍一同转身看去。
好巧不巧,正好是上回在寺门口见过的那位扫地僧。
“是我。”祝清圆福福身,浅笑道,“劳烦小师傅还记得。”
他也笑了,双手合十颔首:“施主是来找圆空师叔的吧,他此刻在后院,施主随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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