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皇位,皇危
伴随着一场雨雪,四季交替快要完成,新年即将到来。自腊八开始,神州大陆各个地方的人们,开始以各自不同的方式为新春做准备,并有许多庆祝与祈福。
过去的一年恰好是新君执政的第十个年头,总体讲,武帝继位后兢兢业业,做了许多对民生有利的大事,成效非凡。譬如对南北运河的改造,关于此事的谋划,最早可推及到圣祖末年,之后历代皇帝都曾动过念头,却一直没完成。争执的焦点很多,反对者最最主要的理由是耗费过于巨大,纵然帝国这样的庞然大物也可能承受不起。
一直拖到武帝继位,头一件事就是这项工程摆到桌案上,为将它变为现实,朝堂之上经历无数次激烈的争论与争吵,工部、户部两位尚书均遭罢免。最终,因皇帝摆明“不惜一切”的态度,支持者的力量彻底压倒反对派,运河工程得以实施。
结果一干就是八年!
八年时间,钱粮耗费不计,官方统计出动的劳工数量多达数百万,因被查明贪腐砍头下狱的大小官吏多达千人,其余如累死、损伤、失踪者不计其数,可说是一步一命,步步怨魂。
无论好歹,到今年总算是结束了,宣告完结的那天,沿河两岸数千里,鞭炮齐鸣伴随着哭声阵阵,其中既有陨难家属,也有参与改造的工匠与劳工,甚至包括监工、督造与来自朝中大元,大家因激动无法言语,只好尽情地痛哭几声,宣泄积压已久的情感。另有传闻,在获知工程全部结束的消息后,武帝先是发疯般大笑,笑了一阵后又像泥雕木偶般发呆,接着他跑到圣祠,对着圣祖画像嚎啕大哭,皇宫内但凡听到者,无不为之感到心酸。
直到最后,已至古稀之年的太后听到消息,亲自到圣祠去找,武帝对着她控制不了情绪,红着眼睛说出一番不宜外传的话。
“儿臣自知中庸,本无资格继承大统。可既然做了,日后免不了朝圣面贤,于平生、朝堂、子民有交代,于列祖列宗、历代先贤有说辞。如今做成这件事,将来见到他们,儿臣至少有话可以讲。纵然因此受责受难,遗污与史,好过碌碌之名也。”
听了这番掏心掏肺的倾诉,老太后既心疼又感慨,免不了一番安慰、褒奖。待到武帝情绪稍稍平复,她告诉他,除了运河改造,当下还有两件更加重要、更值得耗费心血的事情等着。如能将其完成,堪称千秋伟业,轩辕王朝将要增加一位圣君,而非像他担心的中庸无为。
两件什么样的事?
毕竟才刚刚完成一件前朝没做到的大事,武帝内心其实有些骄傲的情绪。
“周边贼子犯界?儿臣已有......”
“那些只是小事。”
太后粗暴打断,再开口时,神情极为凝重。
“第一件是驱魔。”
“这......”武帝只能苦笑。“圣祖都没能完成的事,儿臣如何敢痴心妄想。”
“不是要你将魔族彻底清除,至少不能让魔物染指中原。你记住,再大的事情都比不上防范魔族,再大的功绩都不能与此相比。如有一只魔物进入神州,你便是修建十条运河,后世眼中也是个葬家辱国的蠢材。”
太后出身不凡,年轻时尚武,也曾征战沙场。如今大宇六大神将当中唯一的女性——落凤就是由她发掘、栽培,一步步成长到今天。有此底蕴,太后虽年老但杀气仍在,讲出这番话的时候,凛冽之气尽显无疑。
武帝听后胆战心惊,自然是连连保证会牢记,接下来他问道第二件事,结果,无论遇到什么事情从不显露难色的老太后竟然犹豫起来,似乎对前景并不看好。
“第二件更加重要,对你来说却更难。”
武帝心头充满疑惑,等了片刻,方听太后幽幽的语气道。
“培养一位圣君,为他安排好保驾之臣。”
随着这番话,圣祠内的气息仿佛凝固,武帝的脸沉郁到极点。
太后说的很对,这件事更加重要,更加难以完成。
......
......
腊八,姑苏老宅摆出八十八桌流水席,为的是给老太君祝寿。
到今天,苏氏老太君整整七百岁。
七百岁,普通人做梦都无法想象,老太君一天接着一天安然度过,如今的她不仅仅是苏氏老祖,也是整个大宇、乃至整个神州的长寿星。除那位不知还在不在世的盲童,神州亿万人、包括修行者在内,全都是其后辈。
这样的存在,享受什么样的尊荣都不为过。早在年初,族中各房各系大佬就来请示,该如何操办此事。令大家感到意外的是,以往并不注重此道的老太君忽生俗念,下令好好热闹一番。
一句好好热闹,整个神州为之震动,自入冬起,各地赶来祝寿的人络绎不绝,不久前,京都最著名的****爷亲自来到姑苏,带来圣旨与皇室的问候。其余大小官员,宗门大派,也都纷纷派出重要人物前来。值得一提的是,有许多江湖俊杰,甚至有被官方通缉的飞天大盗也用各自方式送来恭贺,期间有人被六扇门高手察觉,竟也睁只眼闭只眼,轻轻放过了。
为了老太君的安宁,一切都可以先放放,只要不闹事,务求不要影响到其心情。然而人多总会带来麻烦,为了应付来自五湖四海的祝寿者,苏氏不仅老宅全员出动,并从各地分院抽调人手,姑苏城内大大小小的驿馆、栈、酒楼全都接到通知,随时做好准备为接待之事让路。而在老宅内部,外界的喧闹被高墙隔断,虽也热闹喜庆,却见不到一点繁杂与争扰。
明白人心里觉得,老太君突然大操大办,原因恐不只是静极思动,联想到近年来来局势一系列变化,未免生出许多猜疑,需要查证、试探以及确认才可放心。因而真正忙碌的是祝寿之前,等到了正日,该忙该做的事情大多完成,摆宴反倒成为形势了。
喧闹的一天慢慢走完,时近傍晚,老宅最深处一处清幽的园子内,老太君将苏氏核心人物召集到此,设一桌家宴。
“这阵子大家累着了,老身知道你们都很费心,做的多,想的更多。”
简短几句话,老太君向后辈们表达感谢,在场的人自不敢当真,纷纷说些不敢承当的话。
“老祖宗何须这样讲,这里都是您的孩儿,又都是您的下属,尽孝尽忠,理所当然。”
当代家主苏秉承首先开口,其余人纷纷附和,个个心诚意足,孝心满满。
“是啊是啊,能见到老祖宗,当面聆听教诲,是我等的福分。”
“说到祝寿,常用的吉祥话儿是寿比南山,照我看,整个神州,当得起这话的只有咱家老祖宗。别的人啊,顶多也不过是个小土包。”
众人当中,苏小月仗着受宠且年幼,言辞最为大胆。一番话令老太君笑逐颜开,老怀大慰。
“八月,太后七十大寿,听说长安城里热闹得不行,耗费也很大。当时我就说,才七十也能叫大寿?小丫头罢了。将来我升天见到圣祖,定和他说说这件事。”
普天之下,敢用这种口吻语调谈论皇室者不过寥寥几人,不只因为老太君年长、修为或是宗族,在于她与圣祖相识,纵然武帝亲自到这里,也要视其为长辈。
其余人可不敢放肆,只能陪笑。老太君不知是高兴还是故意,随后又道:“话说回来,太后是位了不起的女子,可惜儿子很一般。”
这句话说出来,周围人人色变。
太后的儿子就是武帝,当今圣上!大宇王朝立国数百年,谁敢这样公然议论,且是这种语调。众人担忧时,老太君仿佛没意识到这点,犹自接下去道。
“承武这孩子品性没得说,人也聪明,放到一般人家,甭管是做学问还是做官,或者别的,都能干出一番事业。可是他姓轩辕,还做了皇帝......轩辕皇帝,这个位置,这个称号,仅仅聪明是不够的。得心狠,手辣,得有韬略,有远见,还要有魄力,敢做敢为,敢于承受骂名。”
房间里轻悄悄地,只有老太君的声音独自回荡。
“道理人人都懂,做起来完全两码事。他害怕被说成碌碌之君,就搞了运河......八年时光,真正要紧反而被耽误。”
“老祖宗明鉴。”终于有人主动接腔,试探的口吻:“虽说运河耗费巨大,但也说得上的是利民之举,功在千秋。”
“不是说运河不好,得看由谁来做,什么时候做。”
老太君轻飘飘的眼神投去,落在身上好似重锤,压得人喘不过气,开不了声。
“做人也好,做皇帝也罢,最重要的是认清自己。不是雄主,就不要想着功业千秋,民间说法,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一个意思。”
“老祖宗的意思,圣上因贪功自误?”苏小月小声接着。
“身为皇帝,自误就是误国。”
老太君微微点头,“你们也都是明白人,应能看懂些事。可是我不放心,今年就个机会把大伙儿叫回来,只是想确认一下。在座的你们清不清楚,当今皇室的最大危机是什么?”
满堂人尽数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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