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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明差点笑出声,赶紧垂头绷住脸。
他家少爷一向木头身子铁板脸,处事不惊,云淡风轻,这回现了些窘迫与为难,真是难得。但洞明知道他要是敢笑出一丝,只怕立刻就得滚出去。
少爷是个洁身自好的,要是让他知道自己爱和丫头们调笑,那也得滚。
所以,洞明板正了脸色,正经答道:“少爷,我只是对姐姐们客气了些,算不得亲近。不过,要是姑娘家对我有心,我是舍不得拒了的。少爷,人家姑娘能有情有勇,难得呀!”
去岁那花魁,明里暗里追着少爷示好,少爷可是铁面无私直接让人“滚”的。如今犹犹豫豫,“扭扭捏捏”,只怕是动了心思,又没整明白。
洞明心疼少爷孤枕寒室,决定冒死点上一点。
少爷果然为难了,皱着眉头打发他:“滚出去!”
洞明哆嗦着“滚”出来,门口达练面无表情拎着提盒,白了他一眼,无声道:“在外边等着。”
洞明颓丧地靠着廊柱,乖乖等着,只当达练有良计妙策要进献,却听见里边回话:“少爷,今日老太太带了人去那府,原定是小姐们都去,因此厨房并未预备姑娘们房里的饭食。今儿下学早,只怕……”
少爷不待他说完,回道:“你脚快,去外边备了,打点好厨下的人。”
“是。那我让他们说,今儿耽搁了一会,让晚些来领。”
“下去吧。”
瞧瞧,语气温和,洞明立时就觉名儿没拣好,人家又达又练,自己这,就是一豁口。
万分懊悔呀,当初他先选的名,怎么就寻了个坑!
达练出来,洞明自觉跟上,把方才少爷问的那话悄悄说了。
达练脚下不停,笃定道:“八成是那张家姑娘。”
洞明顾不上办差忙,一把薅住他后背,焦急问:“这又从何说起,咱们少爷,哪里轮得到那样的穷酸惦记?”
达练弓起手指,顺手给了他一爆栗,恼道:“你这猪脑子,再配上这秕谷子嘴,被轰出去是迟早的事。”
洞明那个急呀,一把抱住他的腰,哀求道:“好哥哥,求你了,还请指点指点。前些年在外头,少爷不是由着我们闹嘛,这回京,也忒没意思了。少爷跟变了个人似的,我怎么说怎么做,都是错。我也不想呀!”
达练扒开他的手,嫌弃道:“像个什么样子!站直了。”
洞明照办,达练又朝他招手,洞明会意,把耳朵贴过去。两人在墙角站定,先把话说明白了。
“若是寻常人,少爷只怕早回绝了。”
“那张家的,不是更好拒吗?”
达练叹道:“咱们赶上了好时候,被买来的时候,少爷手里已经有些家底。但你是知道的,我们爷打小浸在苦汁子里,一步一步艰难着长大。当年若不是那府里容不下,这府里又当他尘垢秕糠,他也不至于一介少年,放下读书之道四处闯荡。”
洞明感性,抬袖抹了一把泪,仍是不解,红着眼珠问:“主子吃过苦,还能凭自个翻身,攒下家私名望,更该配个好家世好才貌的贵女呀!怎么就对这贫家女另眼相看呢?”
达练摇头,答道:“那倒也不是,少爷只是将心比心,念及无根无基,寄人篱下的惴惴不安,因此多了分怜惜。若不然,少爷娶她不就完事,何苦绞尽脑汁想措辞回绝?”
洞明安心了,点头道:“很有道理,如此,不若我们为他分忧?”
达练惦记着差事,挪步往院外走,提点道:“不要越俎代庖,少爷最不喜人自专替他拿主意。咱们啥也不干,先看少爷是何打算。”
洞明拱手道:“行,我听你的。哥,谢了。”
冬儿去了厨下两趟才领回饭食,许是补偿晚了点,不单菜式新,分量也比往常足。
莒绣比往常多吃了两口,放了筷子,闲走几步消食,便走回屋里做事。既无作业,便专心刻章,这是韦先生的关爱,她刻得格外小心。
冬儿好似有些心事,魂不守舍地做着活。
那窗漆本就有些剥落,被她这样重复来重复去地擦,实在可怜。
莒绣不忍心了,停了手里的活计问她:“冬儿,可是家里出了事?若有我帮得上的,你只管说。”
冬儿一惊,手里抹布掉了地。她弯腰捡起,仓惶答道:“无……无事,姑娘,我……”
她见莒绣仍看着自个,便胡乱道:“我娘身上有些不自在,我……”
莒绣浅笑道:“我这没什么要紧事,你素来勤快,各处都一尘不染,很不必赶这会子来擦。快回去吧!”
冬儿怔怔地看着她,莒绣又道:“午后我自个去上学便是,你记着去领晚饭就成。”
冬儿垂着头走到她跟前,莒绣伸手拉了她的,小声道:“我这还有积攒下来的二十两,若是请大夫拿药,银子不够使,你只管回来取,你知道在哪的。”
冬儿一直没抬头,凭空掉了几滴泪,闷闷道:“姑娘,那我先回去了。”
莒绣松开手,在她胳膊上轻抚了一下,柔声道:“快去吧,实在赶不回,我自个去领饭也成。别人若问起,你只管说是我嘴馋,打发你回去领糟菜就是。”
冬儿转身,抬手擦了泪,头也不回出去了。
莒绣看着她背影,想起远在陇乡的娘,不由得心焦——娘每年春上都要犯喘症,也不知如今怎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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