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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有……的……”吴桃香的脑袋慢慢地动了动,似是在点头,浑浊的眼睛里,那一点光芒正变得越来越亮。
她抬起青灰的长着黑指甲的手,在破烂的袖笼里缓缓地掏摸着,一应动作就像电影里的慢镜头,苏音甚至能够听见她的骨骼发出的“咔咔”声响。
耐心地等了约有五分钟,吴桃香终是抽出了手,干萎如鸡爪的指掌里,抓着一个破烂的锦囊。
“给……弟……弟……和……妹……妹”她的嘴唇像破了风的口袋,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含混不清。
苏音接过了锦囊。
是空的。
吴桃香珍而重之藏在锦囊里的那些钱物,早在她尸化之时,便已腐蚀殆尽,缝制精美的绸缎亦已朽烂不堪,如今不过一块破布而已。
可是,吴桃香此时看向那块破布的眼神,却像在看着这世上最珍贵的物事,黑色的眼白竟然变得更淡了些,干枯得只剩一层肉皮的嘴角,艰难地,向着两旁扯开了一点。
“真……好……”
她说着,口中旋即发出了“嗬嗬”之声,似是在笑,僵硬的脑袋向旁边歪去,随后,很慢很慢地抬起手,拔下了发髻上的那支杂玉簪子。
那是她身上仅有的饰物。
夹杂着银丝的发髻散落下来,长长的头发披了她半个身子,她拿着簪子,胳膊“格格”地响着,一直伸到了苏音的面前:“多……谢……”
这是她的谢礼。
知书达理、操持着全家生计的吴氏茶庄长女——吴桃香,给从惊鹤城而来的带信传话之人,送去了一份谢礼。
苏音伸出手,态度极自然地接过簪子,笑着道:“桃香姑娘用不着这么客气的。那我就收着啦。”
吴桃香扯开的嘴角,慢慢地向着两旁扩大了些。
那是一个极欢喜的笑。
她带着笑,缓缓地、吃力地蠕动着嘴唇:“好……好好……读书……好……好好……当……正头……娘子……”
粗嘎的语声,恐怖的面容,那双眼睛里却在发着光。
她看着苏音,似是从她的脸上看到了希望……一个弟弟好生念书、妹妹好生做着正头娘子,一家人和和美美,日子极有奔头的希望。
这个希望,融进了她血肉骨髓,也融进了她的后半生。
苏音将那块破布小心地揣进怀里,抬头望向吴桃香,柔声道:“我知道了。我会把你的嘱咐转告他们的,这个锦囊我也会转交给他们,你且安心。”
“……嗯……”吴桃香点了点头,眼睛里的光芒,一点一点涣散了开来。
她动作极慢地转过头,重又呆呆地看向游廊的前方。
海棠花正在夜雨里摇曳着,湿润的花香,扑入口鼻。
“真……好……看……”
她看着盛开的花树,佝偻枯瘦的身体,慢慢化作细碎的飞灰,飘向半空。
苏音顺着她的视线看了过去,良久后,轻声地道:“是啊,真好看。”
晚风拂过,海棠花在烛火下兀自娇艳,那个挂着家人、藏着执念的女子,如一阵轻烟,散在了风里。
第143章 忽有蔷薇乱众芳
苏音立在原地,许久不曾动。
这剧情她已经刷了十好几次了,而每一次,她都很难过。
她可怜着吴桃香。
虽然明知怜悯这种情绪是廉价的,可苏音却没有办法不去同情、不去可怜。
那是她身为与吴桃香同样的女性所能有的、最为深切的感触。
惜之叹之,我怜卿怜。
她时常会想,在那个小院里,那漫长的二十余载岁月,吴桃香都是如何度过的?
她有没有后悔?有没有伤心?有没有痛彻骨髓的恨意?
她有没有幻想过,设若当初不嫁进李家,她的结局会是怎样?
她又是否知晓,当年对着她海誓山盟、与她诗画传情的良人,在撕开画皮之后,内里是怎样一个狼心狗肺之辈?
她或许是知道的罢。
苏音还能想起她化为飞尸的模样:黑洞般的眼、赤如蛇信的的舌、披散的头发缠着刻骨的怨恨,在她制造的幻境里,永远只有冬天。
那是冰冷彻骨的一片荒凉,除了寒意和阴森,什么都没有。
那应该便是她对那二十余年人生的解读了吧。
她恨着那个欺了她半生的所谓佳郎。
也或许,她更恨一时糊涂的自己。
可是,在更早的时候,她却是那样深深地爱着,爱得很重、很重,重到让她情愿将自己也抛却。
而最后,她也确实是被抛却了。
匍匐在她的良人的脚下,卑微得如同一粒尘埃。
于是,恨与爱、执念与牵挂,将这个可怜女子的命运分成了两半。而那个化为飞尸、凶狠阴厉的吴桃香,可能才是于她更好的结局。
撕碎曾经可悲的自己、撕碎加诸于身的这无常的命运,以利爪和牙齿,撕碎所有缚锁住她的一切,将这许多年来的恨与痛,尽情地宣泄出去。
这样的吴桃香,应该才会死而无憾吧。
可是,苏音已经没有办法一次又一次地杀掉她了。
她下不去那个手。
所以,她选择了另一个命运里的吴桃香。
消解执念、了却牵挂,化烟、化雨、化作遍地零落的乱红,化散在这漫天的春风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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