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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心道人留下的那封信笺中,并无一字言及阿白。
苏音搞不懂,在信上多写一句“阿白便托付于你了”这样的话,很难吗?且这有悖于天心道人千辛万苦托人传信、请苏音救徒弟的举动。
“……唔唔……”
耳畔传来了阿白低微的呓语。
苏音转首顾视。
阿白似是梦到了什么不好的人或事,身体不安地扭动着,脑袋在草地上蹭来蹭去。
“师父!”
他蓦然惊叫一声,翻身坐了起来。
这两个字他说得前未有地清晰,然而,他张开的眼睛却没了此前的清澈,混混沌沌一片灰蓝,就像是海上起了一层浓雾。
直待那失距的双眸望住苏音,雾气方才散去,海水复归于清透,好似阳光下粼粼的水波。
“苏音!”
他开心地朝她挥了挥手,手脚并用地爬了起来,视线转处,却正看见碑亭。
刹那间,他目中的光彩黯淡了下去。
他低下头,肩膀轻轻耸动着,眼泪一颗颗没入长草,在柔和的天光下泛出晶莹的蓝光。
他又哭了。
这个情绪化的小蛇妖,哭泣时,泪水会化作美丽的蓝冰珠;流血时,鲜血会变成晶莹的雪花。
他真的是蛇妖?
他又是否真的是血肉之躯?
苏音找不到答案。
一如她读那信笺读得险些流鼻血,也始终找不出答案一样。
没有人能帮得了她。
包括几乎无所不知的虚无子。
事实上,当苏音第一次读信时,她便从通玄石中唤出了虚无子,冀图借助他的博学解读此信。
然后,虚无先生当场就从半透明变成了五分之四透明。
若非他第一时间便缩回通玄石并切断了与外界的联系,他剩下的那五分之一凝实之体,很可能也保不住。
事后,苏音发现那封信可以隐身,于是便将信无隐藏起来,再度唤出了虚无子。
这一次他倒是无甚变化,可苏音与他的对话却变成了如下模式:
苏音:“¥……%@!*+”
虚无子:“啥?你说啥?”
总之,不聊信一切皆好;一聊信,苏音秒变乱码言论者。
“苏音。”
熟悉的声音,伴随着熟悉的拉衣袖,苏音转回神。
不知何时,阿白已然偎在她的身边,大脑袋在她肩膀上蹭啊蹭。
苏音抽着嘴角,看了一眼他大劈叉的站姿。
这货比她高了足有一个头,为了拗出小鸟依人的造型,也是蛮拼的了。
安抚了一阵子阿白,苏音便在他的带领下,去了他和天心道人的住处。
粉墙黛瓦的三座小院,呈品字型依水而建,天心道人的住处居中,左首是阿白的院子,右首那院子原本并无人居,如今便为苏音所有。
推开破损的院门,看着院角的老杏树,窗前旧青纱,苏音有理由相信,这院子便是复刻了小方县的杏花小院,便连那梁前双燕,亦别无二致。
天心道人的天衍之术,果然很牛。
苏音在杏花小院里,住了五天。
而每一天,这片不知是结界还是时空裂隙的空间,都会有极其显著的变化。
第一天,远处的山峰消失了;
第二天,旷野四周涌起了淡淡的雾,雾气之外,是无法触碰、更不能踏足的大片混沌;
第三天,草地面积缩水了一半,雾气则越发迫近,苏音和阿白的活动范围只有从前的十分之一。
到了第四天,除了青塚、碑亭、小河以及三所院子还在,余者,皆被浓雾淹没。
他们在第五天离开了这里。
这片空间并没有如苏音预想的那样坍缩,但却也变得不再宜于人住,渗入其中的雾气与那片不可名状的混沌一样,有着时空撕裂之力,且还会让人陷入妄谵与混乱。
“是不是舍不得?”
浮翠山脚下,苏音望向面带悲伤的阿白,柔声问道。
“嗷。”阿白用力点了点头,泪珠子砸在地上,溅起蓝色的冰屑。
他抹了会儿眼泪,便又牵起苏音的手,仰头冲她笑了起来:
“苏音。”
这是他除了“师父”之外,第二个能够连起来说的双字词。
而在大多数时候,他只能废力地发出单音。
他拉着苏音朝前走去,新奇地打量着已经变化了的风景。
五年过去了。
苏音在那片空间里呆了五天,而这人间,已是春秋五载,江滩上的柳树,业已老死了几株。
这便是传说中的神仙洞府么?
苏音越来越觉得,天心道人很可能并不是死了,而是踏碎虚空,登仙而去。
那么,她和阿白挖开青塚埋进去的那具和天心道人一模一样的尸首,又是谁?
“船。”
阿白的离愁很浅,洪波江上船只,很快便带给了他新的快乐,他开心地指着那一剪舟影,胖鼓鼓的脸颊上,两个眼睛如汪在水里的蓝宝石。
他又变样了。
随着那片空间的不断缩小,他也从身材修长的少年,渐渐原样矮化成了只比苏音膝盖高点的五头身儿童。
看着那张毫无瑕疵的精致小脸,以及白发蓝眸、白衣胜雪的造型,苏音终于知道了,什么叫做“玉雪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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