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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子监小食堂 第59节

      自从前些日子,谢青章拎着食盒回来,并告知她那位孟厨娘实则为国子监食堂的庖厨后,昭宁长公主每日最盼着的一桩事,就是晚上这顿暮食。
    昭宁长公主的右手指尖不断敲击栏杆,且节奏越来越快:“这浑小子怎得还不回来?就算他要留下处理公务,好歹让杜昉将吃食送回来呀!”
    你说这小子,既找不到稀罕他的新妇,让她没法抱孙女,又是个冷冷淡淡的性子,很不贴心。好不容易有一桩事办得不错,能有点用处了,结果还不怎么积极!
    旁边,静琴温声安慰:“殿下放心,阿郎做事错不了的。”
    昭宁长公主满眼期待:“不是说圣人给各处官衙送了红螯虾?那国子监肯定不会例外,今日他们的暮食必是红螯虾。”
    “孟厨娘做的吃食没有一个不对本宫胃口,一想到今日暮食是她做的红螯虾……哎,真是让人忍不住心向往之!”
    昭宁长公主凭栏远眺,忽而视线一凝,眼尖瞅见了谢青章缓步往此处来的身影,其身后杜昉的手中还提着一只大食盒。
    她那颗心安了大半,回到坐床上,没好气道:“这慢慢悠悠的性子就是跟他阿耶学的,好的不学学坏的,瞧着忒急人。”
    周围的侍女们只管笑,而静琴忙不迭下去吩咐庖屋的仆役传暮食。
    昭宁长公主心中安定了,眉眼也带上笑意。
    不多时,谢青章亲手提着食盒,步上二楼,将之搁在桌案上,唤了一声“阿娘”。
    红螯虾的香味,岂是什么木头食盒能锁住的?
    昭宁长公主看也不看儿子,连声让婢子们赶紧将这食盒打开,她这馋着呢!
    婢子们都是跟在她身边多年的,对此习以为常,有条不紊地开了食盒。而此时,庖屋备下的暮食也送了过来。
    昭宁长公主没忍住,在婢子们布置桌案时,伸手捏起一只红螯虾,直直送入口中。
    刚一入口,麻辣香味在口中横冲直撞,激得口中津液顿生。吮吸一口,那鲜香辛辣的汤汁立即涌出,与虾黄混在一处,鲜得动人心神。
    昭宁长公主单手捏着吸干虾黄的红螯虾头部,被辣得“斯哈”两声,忙不迭开始“咔嚓咔嚓”咬红螯虾壳。其动作之熟练,一看就是个中老手。
    一只红螯虾吃完,桌案上的各色吃食也布置妥当。她与谢青章相对而坐,美滋滋用起这顿红螯虾宴。
    等四种风味的红螯虾都尝了个遍,昭宁长公主才得了空去关心儿子,一抬眼,却不由愣住了。
    只见谢青章双手并用,正在细致剥着红螯虾壳,一点点将里头细嫩的肉分离出来,最后很是优雅地送入口中。
    充分咀嚼后咽下,他察觉到昭宁长公主的视线,挑眉:“阿娘,怎么?”
    昭宁长公主面露惊恐之色:“章儿,你还是阿娘的章儿吗?你这浑小子,无论是吃红螯虾,还是用烤羊腿,从来都不肯直接上手,怎得今日突然变了性子?”
    谢青章神色自然:“忽然觉着这样也很有趣。”
    昭宁长公主犹疑许久,最终抵不过桌上四碗红螯虾的诱惑,抛开心中疑惑,闷头啃虾。
    待到四只碗中空空如也,昭宁长公主满是遗憾地叹道:“哎,你这堂堂国子司业,怎得份例这般少?阿娘都没用尽兴,这红螯虾就没了。”
    “今个儿咱们府中也送来了许多红螯虾,可那些个庖厨没一个手艺比得上孟厨娘的。今日有孟厨娘所做四种风味在前,哪里还用得下他们所做?”
    “只恨当初没将人留下,唉……”
    谢青章净手,擦干手上水痕,不紧不慢道:“我与孟厨娘早就约好,每逢她旬假,即每月九、十九、二十九,她便会来府上给阿娘烹制二三道吃食。”
    昭宁长公主先是一愣,立马反应过来,面上带笑,假意嗔道:“你这孩子,怎得到现在才道出这事?成心要看阿娘难受?”
    她已经乐滋滋地期待起明天:“哎呀,刚巧府中还有红螯虾,这回总算能吃个尽兴。母后身边有龚厨子,本宫这儿也有孟厨娘嘛!”
    谢青章回想今日朝食所知的消息,淡道:“虽说明日是二九,但孟厨娘前段时日支过旬假,须得等放了授衣假,下月初一能来府中。”
    昭宁长公主毫不在意,笑盈盈道:“阿娘等得起,让庖屋的管事将红螯虾都照料好了,等着孟厨娘来烹制。”
    心中大事已了,她在静琴的服侍下净手,随口问:“章儿,人家在你们国子监做活,平日一定很劳累。而咱们又占去人家每月三日的旬假,你记得多给些银钱。”
    谢青章“嗯”了一声:“她没要银钱,只让我帮忙办一桩事。”
    “一桩事?”昭宁长公主疑惑,“这事是有多难,竟能抵得了来府中做吃食的酬金?”
    谢青章回想了一番近日排查所得。
    这长安城中大大小小的裴姓官员都已经查过,家中皆未曾有过一位名为“裴卿卿”、年岁符合的女郎。莫非,这位孟厨娘的阿翁,已经外任或者故去?
    嗯……将这些再排查一遍,应当就能寻到人了。
    谢青章半垂下眼帘,抿了一口清茶:“也不算很难,阿娘放心,我会处理好的。”
    闻言,昭宁长公主疑惑之色消去一些,凤眸一转,不满道:“既然不算很难,那哪里抵得了来我长公主府做吃食的酬金?”
    “不行,等孟厨娘来了,我自个儿拿赏银给她。长此以往,真诚相待,迟早能将人拐来府上,日日给我做吃食!”
    谢青章:“……”
    您确定那位孟厨娘在意银钱?
    儿子怎么觉着,她并不大喜爱只给一人做吃食,而是喜爱做给许多人吃,看那些人面露餍足之色呢……
    “浑小子,重阳前一日,你哪儿都不许去,记着陪阿娘去一趟城外净光寺。”
    谢青章抬眸:“阿娘怎得忽然想去净光寺了?”
    昭宁长公主转头望向栏杆外的沉沉暮色,幽幽道:“许是年岁大了,近日忽然想起一位故人。刚巧九月初八是她生辰,那厮未曾离开长安时,每年生辰都会去净光寺礼佛。”
    “她刚走那几年,阿娘年年都去,后来年岁大了,就懒得再跑动。今日忽而又想去那儿瞧瞧,毕竟故人虽不在身边,却也可聊寄相思。”
    谢青章在这些事上,一向都听他家阿娘的,温声回了句“儿子晓得了”。
    用完暮食,昭宁长公主走至栏杆处,叹了一声。
    糟心的卿娘,近些年一声口信也不往长安传,真是个没心没肺的冤家!
    第44章 灌汤包
    淅淅沥沥的雨声中,谢青章睁开双眼,没有落点的目光定了定。转眼间,他已经完全清醒,没有贪眠,直接起身。
    谢青章褪去身上寝衣,有条不紊地换上昨日已经备下的常服,一举一动很是熟练。
    屋外,杜昉听见里头动静,立马轻轻唤道:“阿郎可是起了?”
    谢青章应了一声,带上幞头。
    听见声,杜昉又问:“外头下着雨呢,阿郎今日仍是要去国子监食堂用朝食?”
    此时,门从里头拉开,穿戴整齐的谢青章缓步走出:“嗯,今日不便骑马,改乘马车。”
    杜昉应了一声,示意仆役们去备好马车,并打开手中油纸伞。
    近日也不知是怎么了,他家阿郎陡然变了个性子,日日都要去国子监食堂里用朝食。即便刮风下雨,去食堂一事也是雷打不动,甚至出府的时辰还越发往前挪。
    莫非是现如今由孟厨娘掌勺,国子监食堂的吃食变得极为好吃的缘故?
    可往常也不见阿郎这般贪恋口腹之欲啊……
    杜昉百思不得其解,撑着伞,伴着谢青章往院外走。
    此时报晓鼓声刚落,谢青章所乘的马车出来之时,坊门刚刚打开。
    马车出了坊门,一路往南而去,不多时就到了国子监大门外。
    杜昉给谢青章递了一把结实的油纸伞,目送自家阿郎入了国子监,方才满脸苦兮兮地抓着缰绳,琢磨起自个儿今日要吃些什么。
    嗐!他可没有阿郎的口福,吃不到孟厨娘做的可口朝食,只能随意应付一番五脏庙啦!
    另一边,谢青章撑伞往食堂而去。不多时,就到了食堂附近,听见了里头热闹动静。
    今日是八月三十,自明日起,会放足足十五的授衣假。按照常理,眼下监生们应当是极为兴奋,甚至有些坐不住的,可食堂里的这些监生,却有些萎靡不振。
    “唉……一想到接下来得有十五日都吃不到食堂的吃食,我这心里头就难受得紧啊!”
    “谁说不是呢?食堂最近不是定下了朝食、暮食样式,每十日一轮换,这眼看着明日就到让我欲罢不能的辣子鸡了,偏生活活错过!”
    有人不服:“你心疼辣子鸡,我还惋惜糖醋排骨呢!”
    “哎呀,我只关心一桩事。孟师傅,食堂今日可会如中秋一般,给监生们发重阳糕?无论是蓬饼、菊花糕、麻葛糕还是米锦糕,我都不挑的。”
    紧接着,孟厨娘清脆的嗓音传出,听着很是理直气壮:“自然没有!重阳与中秋又不一样,离着至少还有九日呢,提前做好糕点发给你们,放到那日就不好吃了。”
    “倘若我当真这般做了,不就是砸了食堂招牌?不可,不可!”
    谢青章跨过院门,更能听清里头监生们正在耍各种花招,央着孟桑做一些重阳糕。
    “孟师傅怜惜我们一下吧,先前不晓得食堂的吃食变得可口,活生生错过了中秋的月饼。如今想起来,还觉得心疼难耐呢……”这是国子学、太学的监生。
    “哎呀,孟师傅你尽管做嘛,大不了到了重阳节前一日,我们再回国子监一趟。你放心,我们不嫌麻烦的……”这是四门学、律学等四门的监生,因着时常来食堂,口吻也很是亲近。
    即便如此,孟厨娘还是十分坚决,闭口不谈,硬生生扯到今日朝食上:“今日朝食的这道灌汤包,最讲究一个热乎劲儿,你们若是不赶紧吃,可就浪费了!”
    此言一出,众人便知其心意已决,纷纷长吁短叹着散开,专心用起朝食。
    谢青章唇边弯起一抹笑。
    短短数日,孟厨娘在食堂里可真是说一不二了,很是威风啊!
    食堂内,孟桑正在灶台旁的高脚桌案前,领着文厨子做灌汤包。
    只见她手中摊着一张擀好的包子皮,往上头添了内馅,之后双手并用,不多时就包好了一只有着十八道褶子的灌汤包。
    食堂用的蒸笼大些,每个里面能装十二只灌汤包。方才孟桑与监生说话时,手头上的动作并未停下,等将手上这只包好的灌汤包放入一旁蒸笼里时,恰好攒满了六层蒸笼。
    孟桑稳稳当当地端起摞起的蒸笼,送到灶上,交给阿兰去蒸制,一转身,就瞧见谢青章撑伞从雨中而来。
    “见过谢司业,”孟桑不慌不忙地叉手行礼,笑着指了指一旁冒着热气的蒸笼,“今日朝食是灌汤包,一人六只,另配清粥。”
    “谢司业来得巧,适才排队的监生领完后,还余下一屉新蒸好的,不若来一份?”
    谢青章颔首:“劳烦女郎。”
    孟桑做灌汤包时,仗着技艺出众,没有在中间留鱼嘴形状的口子,而是直接将之捏实。在掀开蒸笼的一刹那,原本有些鼓起的灌汤包,瞬间泄了气,迅速塌了回去。
    灌汤包被夹起时,因着里头的汤汁和内馅,而不得不往下坠,挪动时,隐隐可见到里头汤汁在晃动。
    将木托盘递给谢青章时,孟桑很是自然地提点:“这灌汤包是刚蒸出来的,里头汤汁烫口。吃时蘸酢,嗜辣的还能往盘子里添些辣油,都很可口。”
    谢青章唇角微勾:“好。”
    他端着木托盘,环顾四周,很是自然地往叶柏那处去,在其对面施施然坐下。
    叶柏早早用完了朝食,正在温书,瞧见谢青章过来,立马坐正了,一副奋发向上乖学生的模样。
    最近,谢司业每日都来食堂用朝食,每回还坐在他对面。虽然说,能日日多见谢司业几面,他心里是欢喜的,但就是苦了周遭其他监生。
    瞧瞧,这些同窗吸灌汤包里汤汁的动作,都文雅了几分。他们一个个乖巧地放弃了吸吮的吃法,在外皮戳个洞,再用筷子将之一分为二,再没有将汤汁洒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