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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阳修终于火起:“好!就事论事!大相国寺是何地方,他狄青毫无避忌,带着全家行坐殿上,落得他人口舌,此也怪得了他人?”
“狄将军为避水灾,才不得已移居大相国寺,叔父与我们不也搬至过唐书局,按照此理,叔父也应受弹劾。”
“放肆!”欧阳修怒极,深吸了口气才又接着道,“大相国寺乃皇家寺院,二者岂可相提并论。”
“叔父说的均是借口,”欧阳芾被他吼得也觉委屈,“叔父只是因人说狄将军有帝王相,此等无稽之谈引得都下喧然,才作此反应,然百姓不识,叔父岂能不识,若皆听信市井传言,还需饱读诗书的执政之臣做什么。”
“你、你今日是特意来为狄青打抱不平的是么?”欧阳修指着她道。
欧阳芾见他横眉怒目,本就有些怕,故低下头硬着头皮道:“我只觉叔父不该弹劾狄将军。”
见欧阳修仍欲发作,薛氏忙上来打圆场:“好了好了,别说了,二娘,你还小,很多事你不懂,我朝受前朝之鉴,不敢不提防武将,狄将军在百姓和将士间声望太高,大臣们的担忧不无道理。”
“我知道,”欧阳芾委屈道,这些她都懂,“可狄将军不曾作乱......”
“等他作乱时便晚了。”欧阳修打断道。
欧阳芾于是也怒起:“狄将军一生为国戍边,为国平乱,只因他是武人,便不配为相?”
“不错,”欧阳修断然道,“满朝臣子皆可为相,只他狄青一人不可!”
这话实为被欧阳芾忤逆之语冲昏了头,放在往常本不可能说出,薛氏明白这点,故惊讶后不由拉了拉夫君袖子,示意他平复些情绪,但欧阳芾不知这些,她满眼诧异地望着欧阳修,喉间滚了滚:
“正是因这先天的成见,国朝才会兵力不振,才受西夏和辽威胁,才会签那澶渊之盟!”
“住口!”欧阳修暴喝,旁边薛氏和欧阳发同时身子一震。
欧阳芾提步转身,欲夺门而出。
“你去哪?”欧阳修喝问。
欧阳芾停住脚步,不知是否为了气他,她回头视他道:“去大相国寺。”
“不准!”欧阳修指着她的鼻子,“将她给我关在家里,谁敢放她踏出这个家门,休怪我欧阳修翻脸不认人!”
欧阳芾被关了起来,说是关,其实未限制她在家中的行走,只看守宅院的吴伯不再放她出门罢了,欧阳芾试了一次未果,便也作罢不再尝试。
她也乖,那日后未再同欧阳修争吵,只不再出房门,薛氏和侍女端来的饭也照吃,只不再与众人同席。
第二日薛氏端着饭来,劝解她道:“你叔父方才问,你怎么还不出去,‘是要闷死在房间里不成’,二娘素来懂事,知道叔父是关心你,你也别再与他怄气了,去向叔父认个错,这事也便过去了。”
“好,”欧阳芾点头,“我会向他认错,但今日不行,要过两日。”
“傻孩子。”薛氏摸着她的头笑叹。
她不知晓,等第二日晨起时,便看不见欧阳芾的影子了。
欧阳芾是寅时天未亮出的门,准确地说,是天未亮时翻的墙。
她在靠墙的水缸上架了层桌,又架一层凳,等众人发现时,只剩下叠得老高的桌凳立在缸上,人已经不见踪迹。
天色微曙,白空一片萧疏苍茫,街道被薄雾所笼,冯京与同僚走在御街旁,前面不远便是官署,同僚突然望着前方人影道:“当世兄,你看那是不是欧阳姑娘?”
欧阳芾立在官署前,早晨空气微凉,湿气又重,她感到有些冷,见到冯京身影,脚步犹豫不前。
冯京向同僚道:“你先去吧,我随后就来。”待旁人离开后,他方看了眼天色,蹙眉关怀道:“这么早,二娘怎会独自来此?”
“我知这样贸然找你有些失礼,我不会耽误你太久,只想问你一件事,”欧阳芾略微显得语无伦次,“你可知众臣弹劾狄青之事?”
她未去大相国寺,再去也不可能见着狄青,她此刻唯一能想到的人便是冯京。
冯京愣了一愣,望见她眸底蕴含的关切与忧心,才缓缓道:“我知道。”
“你也认为,狄将军有错当罢吗?”欧阳芾心底带着期盼问。
“狄枢相虽行为不妥,但......不至于为‘错’。”冯京措辞谨密道。
“那你可不可以上书为狄将军说情?”欧阳芾声音有些弱,只是说情,对冯京并不会有任何损害,“官家这么多日未回应大臣谏言,想来亦不愿罢免狄将军,但满朝无一人为狄将军说话,官家哪怕再想......”
“二娘,”冯京扶住她的肩,柔声劝道,“这件事我们之后再谈,好吗?”
没有之后了。欧阳芾望着他的眼睛,明白过来:“不可以......是吗?”
冯京不忍见她这般表情,道:“狄枢相出身行伍,我朝历来无武将任枢密使的先例,恐招致五代那样的祸乱,放其出知外州,或可全其名声。”
“全其名声?”欧阳芾重复着,抬首,心一寸寸冷下去,“你怎知晓他需要这样的方式全其名声,怎知他不想留在枢密使的位置?”
冯京脸色骤然变得严肃,欧阳芾第一次见他含着冷色的神情:“那他便不该作此想法。”
午后开始下起蒙蒙细雨,雨滴若细线扑在过路之人脸上,带起微寒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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