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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娘忙拉住欧阳芾道:“怎么回事,阿芾同夫君吵架了?”
“不是吵架,”欧阳芾面上急切中带着些慌乱,“是,是我惹他生气了。”
“生气也不能这般凶娘子啊。”秀娘理所当然站在欧阳芾立场替她讲话。
“是我不对,我活该的,我不同你讲了,我先走了!”欧阳芾匆匆搁下一句,提起袍角追出门去。
门口老仆见着王安石疾步踏来,翻身上马,后面欧阳芾追赶着叫他不应,哪还会不懂发生了甚么,连向王安石道:“郎君,娘子没有牵马。”言下之意,你上了马她就真追不上你了。
王安石握住缰绳的手一停,颌线紧绷着,促吸了口气道:“她在此安乐,何须用马。”言罢扬鞭而去。
欧阳芾追赶不上,停步于老仆跟前喘|息着,边喘边不忘攥紧老仆衣袖。老仆无奈道:“娘子莫抓了,郎君留老奴在此,便是欲让老奴留着为娘子差使。”
“那你告诉我他住何处?”欧阳芾道。
老仆暗叹一声,果然如此,便道:“娘子松手,老奴带娘子去就是。”
欧阳芾在驿馆外站了半个时辰,按例驿馆乃接待朝廷官员及其家眷之所,王安石不允她进,驿馆的人便不会放她进。
半个时辰后,欧阳芾返身走了。
两个时辰后,天将暗,欧阳芾又来了,手里拿着甚么,在外不住兜圈。老仆于是回屋向王安石道:“娘子又来了。”
王安石余气未消,漠道:“来了便来了,知会我做甚么。”手上继续翻书。
老仆笑道:“娘子住得远,住在青石子巷那道,从驿馆来回便要花上一个多时辰,方才应是回了趟家才过来。”
王安石捧卷不应。
老仆道:“不若让娘子先回去,再等下去,返程时便夜深了。”
等了等,王安石仍旧不应,老仆便自行退去,王安石忽地叫住他:“给她的马呢?”
老仆回道:“娘子言这是郎君的马,郎君未原谅她,她不敢骑。”
王安石几乎生出几分恨来,道:“惯会作可怜相。”
“是了,若无人怜,娘子纵作可怜相也无用。”老仆赔笑道。
“......”
王安石几番吐息,终消了怒,道:“唤她进来。”
老仆应了,去了少顷,回来道:“娘子已先离去了,只让管事的将此物交予郎君。”他将一方包裹好的布递予王安石,那布包得方方正正,砖瓦大小,却无砖瓦沉重。
王安石拆开来,果然是一册书。
一册干干净净,过去世所未有,而后也不会再有的书,翻开第一页,写道:妻欧阳氏顿首,嘉祐三年四月十六日。
翻至第二页,是他的诗,第三页,仍是他的诗。
洋洋洒洒,或叙青年壮志,或哀民生多艰,或陈嫉恶,或诉衷情,或描景致,或议时政,或五言,或七言,铺排整齐,字迹清晰,触之仿佛仍有余温。
王安石摩挲着页间字痕,半晌没有说话,再开口,他问:“她住在何处?”
活板印字,古所未有,今人典籍皆为板本,余以为活板之难寻,盖若夫妻之情,初欲厮守一生,其中必多挫折困苦,今以活板制书,惟愿与君长相厮守,白首偕老。妻欧阳氏顿首,嘉祐三年四月十六日。
时至戌时,客舍已在清扫大堂,小厮见了客人进来,道:“今日客房已满,官人改日再来罢。”
王安石道:“不住,只来寻人。”
葶儿打了水自客房出来,迎面碰上步上楼来的王安石,愣了愣,疾道:“娘子在后院散心,奴婢去叫她回来。”言罢慌忙返身去找欧阳芾。
王安石由她去了,而后径自进了屋内,将简易陈设和一席空荡荡的床榻视去,最后视线停在乱糟糟的桌案上。
案上铺展着许多画稿,他徐徐翻看,每一幅皆为工匠做活的场景,而前后似含次序,连起来便为一册书籍的印造过程。
身后步声匆匆,门吱呀推开,回头,欧阳芾立在门口微喘。她眼里灯火烁曳,竟照耀得双眸如星明亮。
“夫君,”欧阳芾试探着唤他,“你来了?”
“......”
“介甫?”
“......”
“良人?”
“......做甚么。”
欧阳芾于是步至他跟前,垂在身侧的手在他眼前摊开来,轻道:“礼物,赠你的。”
她手心两枚胶泥字印,比指甲盖约略大些,正面印着方正细楷,一枚书着“介”,另一枚书着“甫”。
有什么仿佛烫在他心上,令他不由自主微微目眩,王安石一声低嗯,终于伸手触及了她的温度。
第37章
欧阳芾对自己的所作所为进行了反省。
她委实过于自由了,失了对自我的约束,以为自己还似从前那般,却忘了她早已不是独自一人,身畔还会有人为她时刻担忧。
所幸她今已开悟,故对王安石保证,以后去往何处必告知他,且句句属实,这方罢了。
“夫君,你还在生气么?”次日踏上归程,马车于林荫道中缓缓而行,欧阳芾坐在其间,探察着王安石脸色道。
“想言甚么?”王安石警惕道。
“你若不气了,这会儿听我给你讲讲毕氏书坊的事好么?”欧阳芾眨眨眼。
王安石想起她那几张画来,心思平静了些,道:“讲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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