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右贤王的封地距离单于庭足有千里。
彼时,兰佩六岁。一开始听到兰族部落要回到封地时根本不知道是什么意思,还以为父亲要带她去很远的地方玩几天,等到她玩够了,还会回到单于庭。
可当她发现族人,特别是母阏氏和哥哥开始收拾所有的衣服、生活用具,就连毡帐都全部拆了之后,隐隐觉得不对。
这不是出去玩,这是在搬家。
大人都在忙,谁也没工夫搭理她无休止的提问,她便跑到大阏氏的毡房里,鼻孔哼哧哼哧喘着气,断断续续地说:大阏氏,他们那些人在干嘛?封地是什么?我们为什么要去封地?
大阏氏正让冒顿帮她打下手,缝制一双牛皮靴。见她跑进来,搁下手里的活,摸了摸她红扑扑的小脸蛋,笑盈盈地说:封地是你的新家,我们蓁蓁要有新家了!
我不要新家,我就要住这里!
兰佩一听,急了。她才不要去什么新家,她一出生就在单于庭,这里有山有水,有草场有密林,还有她看了眼难得那么安静地坐着,没有凶她的冒顿心想,这里还有教她骑马射箭的冒顿哥哥,她才不要离开。
好,好,就住这里,蓁蓁不走。
大阏氏哄着她,把她抱到自己腿上,将那双已经差不多快要做好的皮靴在她的小脚上比划了一下,嗯,稍稍做大了点,可以穿到来年的春天。
喜欢吗?她问兰佩。
喜欢。兰佩看着皮靴子上暗雕出的一匹小马纹饰连连点头,想了想,又说:我不要去新家!
好,不去新家。大阏氏笃定地说。
她这才放下心来,转而将水汪汪的大眼睛凑到冒顿眼皮子下面,眨巴两下:冒顿哥哥,我们出去玩吧。
咦,奇怪,今天的冒顿哥哥怎么这么闷呢?
居然一点也不凶。
去吧。大阏氏若有所思地看了自己儿子一眼,催促他。
冒顿这才放下手里钉鞋掌的小锤,和兰佩一起走出毡房。
很久以后,兰佩都能记得,那天,冒顿哥哥对她格外好,教她骑马射箭,还和她玩打水漂的游戏。
要知道,以前他嫌她笨,总是和其他哥哥玩,每次他都是最厉害的那个,手里的小石子能在水面上连着蹦上好几下,可惜她数数不行,最多数到四,再多就数不过来了..
第二天兰佩才知道,大阏氏是骗她的。
大部队出发时,天都没亮,她还在睡梦里,就被母阏氏抱在身上坐进了牛车。
等到她醒来的时候,单于庭早不知跑哪里去了。
兰佩就这样撕心裂肺地哭了一路,任母阏氏怎么劝都不好使,最后还是哥哥兰儋递给她一个牛皮包裹,她抽泣着打开一看,正是昨天大阏氏和冒顿在毡房里做的小皮靴。
一边刻了一匹小红马。
好了,别哭了,我们很快还会回去的。兰儋被她吵得头疼,好言劝她。
真的吗?兰佩这次被骗惨了,表示不信。
真的,等你什么时候穿这双靴子大小正合适了,咱们就回去!
兰佩把哥哥的话当了真,到了新家后天天把靴子搁在床头,每天早上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套在脚上试试大小,偏她一双小脚长得慢,一直到第二年五月,才穿得大小合适。
这次,哥哥没骗她,父亲让大家收拾东西,很快,他们就要启程回单于庭参加祭祀大会了。
距离上次离开,她已经有大半年没见到冒顿哥哥了。
一晃,她已七岁半,母阏氏总夸她长高了,可当她再次见到冒顿时,才知道什么叫长高。
兰佩先是飞奔着冲进大阏氏的毡房,给大阏氏问好,然后急呴呴地问冒顿哥哥现在哪里,听大阏氏说冒顿去了白鹭泽,她又飞奔出毡房,朝单于庭南边跑去。
白鹭泽,因每年春季都有成群白鹭飞来此繁衍生息,单于庭的大人们便为那片一眼望不到边的湖面取名白鹭泽。
已是五月,白鹭基本都已飞走。眼前,如镜般的水面上,倒映着蓝天白云,芦苇青青,芳草依依,兰佩一袭红装,围着湖边跑了两个来回,也没有找到冒顿哥哥的影子。
正在懊恼之际,兰佩忽然看见水中央有个小点,正一升一降地朝岸边游来,修长的手臂在水面划开道道波痕,掀起的阵阵涟漪一直漾到岸边。
兰佩定睛看了一阵,直到那人又往近前游了些,才确认:冒顿哥哥!
水里的人分明听见了她脆生生的童音,加快了速度,兰佩高兴地一边蹦跳一边挥手,又大叫了声:冒顿哥哥!
很快,水里的人游到了岸边,双手撑岸一个猛蹿,从水里一跃而出,带着一身哗啦啦的水珠,像落雨似地往下滴答。
他抹了把脸上的水,使劲甩了甩头,冰凉的水滴顿时溅了兰佩一身一脸,问她:你怎么来了?
冒顿拾起藏在芦苇荡里的衣服,一件件往身上穿着。
兰佩使劲仰着头,一双眼珠子木愣愣地瞪大,樱桃小嘴半张开,惊讶地忘了说话。
不过半年没见,在小小的兰佩眼里,从前那个冒顿哥哥已经长成了顶天立地的巨人,光着的上身全是一块块整整齐齐的,像铁块似的凸起,腿和胳膊那么长,说话的声音也变了,嘴唇上还密密地长出了一层绒绒的胡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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