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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番话激怒了天子,抱起案上的香炉哐当砸在荆王头上,怒道:“朕只知孝子贤孙亲爱君父,竭尽心力维护君父令名,岂有你这样往君父脸上泼墨抹黑的歹心之人!你说王都官吏售卖百姓尸骨,可有证据?心急火燎来给君父扣屎盆子,是何居心!”
荆王直接就被那个金灿灿的铜炉砸晕了,想要辩解一句都做不到。
天子兀自不能消气,喝令道:“将这个不孝歹毒之人拖出去,脊杖八十,不许他再进宫来!”
当初鲁邱行不道之事,也不过是被判了八十脊杖,荆王替百姓说了几句公道话,也被皇帝拖出去打了八十脊杖。被砸晕的荆王被打得醒了过去,又被打晕了过去,抬回家中已是奄奄一息。
太子闻讯赶到时,荆王已经被送出宫去。
内侍们看见素来沉稳自持的太子,怔怔地站在殿外。
宫室之内,天子歪在坐榻之上,怀里搂着臣下刚刚献上来的美人,满脸嬉戏欢乐——就仿佛刚刚的暴怒并不存在,才被他砸晕痛打的儿子并不存在,满城饥饿死去的百姓并不存在。
太子站了片刻,缓缓转身,隐忍无声的泪水才簌簌而下。
有君有父如此,夫复何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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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王替太子充当打手,数月间砸开了无数世家贵族的大门,得罪了无数人。
他被天子责罚,奄奄一息地抬回家中,不少人都暗暗拍手称快。又因为他暴力示人,对百姓也不见得很温柔,同情他的百姓也并没有多少。
太子派人去探望荆王,竟然被天子申饬,认为太子同情荆王,是对君父的不孝不恭。
太子被迫上表请罪,被天子惩罚闭门自省十日,东宫一应事务全部停摆。
——一部分因为涉事罪犯背景太过强悍、不得不悬而未决的案子,跟着无限期停办。
太子被禁在东宫不能外出,对此毫无办法。
更让太子心碎的消息,很快通过密信传到了太子手中。
荆王府下人来报,荆王受杖之后高热不退,伤口接连化脓,人已经快不行了。
“药呢?孤从陈贼那面重金采买的伤药呢?”太子呼喝宫中奴婢,急得目眦欲裂,“快找!找到了给荆王送去!陈贼军中小兵尚能断臂剖肠而不死,荆王岂能死于杖伤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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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燕城王府。
谢青鹤坐在燕城王身边客座,两人都在吃柰。
跟着燕城王总能吃到天家供奉,不说平时的鸡鸭鱼肉,闲暇时吃着玩儿的四时鲜果也都齐备。燕城王是很天家的作派,将柰削皮切成小块,蘸着蜂蜜吃。
谢青鹤对蜂蜜没有多大的兴趣,吃果子也不削皮,拿在手里一口一口啃。
缵缵匆匆忙忙进来,说:“荆王来了!”她眼中带了一丝悲怆与慌乱,一向清脆的声音也带着两分哽咽,“他说,临死之前,想见一见王爷。”
燕城王叉着柰的铜签顿在半空,很快离席起身:“他在哪里?”
谢青鹤跟着燕城王匆匆往外走。
他每天半夜都会去见伏传,消息非常灵通。荆王被天子责罚的消息他前几天就知道了,只是谁都没有料到,宫中针对荆王的脊杖会那么凶狠,后续竟然是荆王感染不治的消息。
——当然,这个时代的太医也没什么屁用,治病基本靠赌。
荆王已经下了马车,下人正用坐榻把他往里边抬。燕城王也是个病患,深一脚浅一脚往外迎,两边相逢之时,恰好是待客的文春台,下人就把坐榻放在了避风处,燕城王迎了上去。
谢青鹤没有近前,就在旁侧停下了脚步。
“濮?”燕城王握住荆王垂在榻边的手,那只手仍旧是热的,却不再有血脉跃动。
他已经死了。
燕城王握着他纤细的手,这只手有使用各种兵器磨出的薄茧,之所以显得纤细,是因为这只手的主人尚在少年。哪怕头顶着荆王的封号,锦衣金冠之下,这仍是个不足十六岁的少年。
燕城王带过兵,打过仗,见过太多的死人,他知道死人是什么样的,他知道荆王已经死了。
满庭寂静。
燕城王就这么蹲在荆王的榻前,握着他的手,沉默不语。
许久之后,燕城王仰起头来,在荆王逐渐变冷的手背上轻拍数次,重出了一口气。
“抬回去吧。”燕城王吩咐一句,对荆王之死显得异常无情。
荆王下车的时候还有一口气,上了坐榻往里抬的途中才断了气。他临死之前还想着来见燕城王,燕城王却如此冷漠,荆王的下人都有几分悲愤。然而,谁也不敢在燕城王跟前撒野,荆王的下人们只得忍着愤怒悲痛,将荆王的尸身往回抬。
燕城王府的下人们也都面面相觑,谁都不敢做声。
燕城王回屋之后,借口疲惫,很快就上床躺着了。这时候才是中午,缵缵非常担忧。
谢青鹤与缵缵就守在燕城王的寝屋外边,缵缵压低了声音,问道:“你刚才远望一眼就知道荆王咽气了?所以你才站在边上,没往前走。”
“嗯。”谢青鹤的心情也谈不上好。自从认识荆王以来,他没有听见过任何与荆王道德瑕疵相关的传闻,这个年轻人汲汲营营地想要救护他的国家,去所有能使力的地方使力。
他或许不大聪明,也没有太多高屋建瓴的见识,然而,他努力去做了、承担了所有能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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