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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说的是,”旁边小匠工插言道,“你也是城中人,边境开战,损毁我们日常休息不说,深林田地中都是不清理的死尸,你不是去清理这些东西的人,自然还不晓得其中的惨状……”
“战争不因武器而起,也不因武器而息,”付尘道,“况且若是您愿意一试,您既然又存着这样心思,自然也不会泄到其他人那里去,也不要说让军里的人知道。”
老匠人来回翻着那麻纸,道:“你说得不错,但军队里必定有人就是因提高了武械便增了底,轻了敌。就好像我得了个新的铁砧子,便要拿些铁料来下手试试,结果不料那铁质陈旧,火候没好,白费了材料,还浪费了这新的砧子……我对战事士兵都无甚好感,也不愿看到一群士兵在家门前洒血——”
说罢,便将那麻纸伸手撕开。
付尘眼疾手快,连忙去拦,堪将老匠人手中动作停住,上面几张削薄的麻纸已裂成了两片,他一把夺回。
赫胥暚亦向前倾身,瞪大双目,忍不住出声,却见青年回头看了她一眼,她沉默看着青年又将破开的麻纸收拢好,面向那老匠人,脊背依旧挺直。
“若是寻常家伙式儿你想做多少做多少,但你若想搞这些,恕我不能做,年轻人,你也好好想想我方才说的话,”那老匠人率先开口,道,“你刚刚那一番话虽漂亮,唯独那‘无心无肺’之人我看着是在说你自己个儿罢?你言语中谈得义正辞严,但在行事上又如此不留情。”
老匠人又摇了摇头,道:“年纪轻轻的,少做些这种打斗事,燕国既不重武,你白忙一顿功夫不说,平白添了一身无益戾气……还不如跟着我打打铁来得实在。”
小匠工接上话头,嘻笑道:“要么跟着我哥他们去种地……”
“告辞。”付尘将麻纸收起,淡淡道。
付尘转身,对上赫胥暚眼睛,然后利索走往刚刚过来时的那个廊道。
赫胥暚向后扫了眼那师徒二人,又赶忙前趋几步,追上付尘脚步,未及出口,她倏地拉住他袖子。
昏暗的光线中,付尘沉默扭头,看不清赫胥暚神情,只听得屋内有二人谈话声又起。
付尘停了步子,在廊道中央,另一边通向街道口,赫胥暚放下他袖子。
“……其实也勉强……”
“勉强个屁!你个臭……别瞎搀和……”
“……军里怎么了……不…还有个和我年……差不多的将军都娶了……相府的千金……叫…唐……”
“……动乱……胡人和蛮人……”
“…险中求……”
“你给我……点儿……打铁……”
赫胥暚皱着眉企图听出些什么,却见这停步的青年又陡然而动,抬步朝方才那间内屋走。
青年去而复返,板凳上坐着的俩人皆是一愣,不明所以,却见这青年开口道:“并不相瞒二位,我本就是赤甲亲卫中的士兵。”
此言一出,二人果有诧色,后面跟来的赫胥暚听到这句话也是一愣,略显紧张地望向他。
“这设计的机弩已是上面将军交待好的任务,无论是您答应与否都无干它是否要被制造出来。”
小匠工愣在一边,老匠人抿嘴道:“军中的器械何时轮得着我们来造了?……你也用不上拿这话诓我。”
“没有交给官家造自然有上面的理由,也不是能平白相告知的,”付尘道,“您若愿意一试,自然少不了银两相馈。”
“这倒不必,将士们舍生入死的,我也无该榨军里的银两,”老匠人话音一转,又看向他,“只是……你若执意要我来造……银钱不谈,我只有一要求。”
“什么?”
“你让这绘图之人亲自来见我一面,让他同我说。”
“为什么?”付尘眯了下眼睛,音色渐沉。
老匠人道:“这你莫管,我只同他说。”
付尘顿了下,接道:“这图是我绘的。”
老匠人不禁呵呵一乐:“小娃娃,我今年尚且还未到老眼昏花的程度,你何必上赶着来试我。”
“你不信?”付尘挺了挺腰板,又上前迈了一步,“若有纸笔,我可将图再复绘一遍。”
“和这个没关系,你说你是个士兵我信,但制图之人当不是你,”老匠人道,“就这么一个要求,你既说了这是军中有人吩咐你办的,那么去其他家也无所谓了,只是我在这儿就是这样一个要求,慢走不送。”
付尘周身一凛,一动未动。
小匠工忍不出瞅他脸上表情,竟猛地被光亮下青年左颊的一道疤痕慑了下,又转过头看向他师父,师父横了他一眼,他怂中生了些反怒,出声打破这一时的胶着:“我看小哥儿你虽然是个练家子,可看着也不像是军中的士兵呐……你方才还骗我师父说那图是你绘的……可见你口中也是谎话,谁知你究竟是哪里来的……还有你后面那人,一直没说话,也不知是作甚的……”
他磕磕绊绊说了一堆,才借用这一长串缓和了他心中方才那不住的紧张。说毕又看向青年,发觉他面上表情也并未增改半分,仍是镇定于原处。
付尘冷言道:“我无需自证什么。”
“哦?”老匠人本不欲再说,闻言却偏要追问一句,“那我便非要较个真儿,现在军中休战,赤甲军亲卫皆歇于帝京外的军营中,你北上而来,就是为了跑到临川这么一个偏僻的小城找兵械作坊?我可不知我的名声都传到帝京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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