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倪贵妃带上疲笑,道:“你一会儿也过去歇着罢,你原在备战行路,这下叫你来忙这档子事儿,也是劳烦你了。”
唐阑道:“末将分内事,娘娘客气。”
一行人马驻于林间空旷平地,将士们下马生火,围着火焰一边取暖,一边啃食着随身带的干粮。
轿面宽于日常所用轿子,内里可容纳更多人。
倪贵妃手持念珠,闭目祷念着佛经。梵音在一边忧心其休息,却又知此时不可打扰,于是便默坐其旁。
入夜,林间更显寂静。
唐阑不敢远离贵妃坐轿,只候在轿外,手上掂着酒囊,偶尔痛饮一口,神思便清醒许多。
“唐副将,”梵音忽地撩起轿上窗布,道,“娘娘唤你回话。”
唐阑当即起身答:“是。”
“你绕到这边过来罢。”
待他静候在轿前时,布帘被掀开,露出里边贵妃容色,听她道:“……按理说,你同昕儿结亲,也该跟着唤本宫声姑母呐。”
“君臣有别,末将不敢。”
倪贵妃在轿中将其细细打量一番,道:“军中事本官不甚晓得,只听得你是昕儿亲自挑的人,兄长也答允此事。但照着往常规矩,昕儿从我外戚族氏,这婚成大事,也得本宫同陛下点头。陛下卧病,可本宫也得先瞧瞧如何,而你们现今业已行礼相结,本宫若是再干预,于情于理,皆不合适。”
“你现今既也有机会同本宫出来,不若同我说说,你一介贫民武将,靠的什么本事攀的倪府大门?”
贵妃目色冷淡,唐阑只比她更冷,却深深掩在面色下:“末将愚钝,实则不明白娘娘的意思。相爷如何行事抉择,想必娘娘应当比末将更为清楚,现今何必来质问末将?”
“你的意思,还是相府的小姐指明了要往你身边凑不成?”
“不,”唐阑垂目道,“倪小姐婉容秀毓,得之实为末将大幸,不敢奢言其他。只论缘故,末将自以为身无长物,也着实高攀不上,相爷能如此相决,想必亦是尊重小姐的心意。”
倪贵妃似有不耐,接着盘问了一番他家世来历、亲眷归属,唐阑回答皆是滴水不漏,顺理成章,令她寻不到丝毫错处疑点。于是便又遣了他在车旁护卫。
梵音悄悄坐到贵妃身边,低声道:“娘娘这是在忧心着什么?”
倪贵妃轻叹,低言:“……只是一时想不明白罢了。”
梵音解劝道:“总归是二小姐自己选的人,小姐自己满意不也就够了,娘娘何必再自添烦恼。再来这下子太子殿下也彻底死了心,便能安安心心专于政务之上,可是件两全其美的好事呐。”
“……本宫心里介意,从前她说心慕煜王,这边未顾羕儿痴态,到如今又随意择了个武夫婚配,难道太子之尊、天家门楣还比不得这一个乡野来的无名之辈嘛?这些小孩子的心思,真是一个比一个难料。”倪贵妃道。
梵音笑道:“这怎么来都是不对的了……我看是娘娘操心陛下事多了,现下看什么都要琢磨半晌。这本是一桩好事,只要二小姐自己心中有数便行,何必再追究这些……奴婢看这唐参将行事也条理分明的,不是寻常人物,再加上相爷提点,将来也是在朝中有所成就。”
“你这么一说,倒是提醒本宫了,”倪贵妃道,“先前家书之上兄长于此谈及甚少,看来说不准是他授意而为……”
梵音道:“可前两日看二小姐言语分明乐意得很,依其从前性子,必不会在此事上任由相爷摆布的。”
“罢了罢了,”倪贵妃心思烦乱,道,“暂且先解决了眼前事为安,陛下一日不愈,这事情就只能愈发糟糕。待会儿下去催促一下,明早早些启程,争取尽快到达金光寺。”
“是。”
金光寺寺面不如其名恢弘,素朴古旧,嵌于低矮山腰之中,险极处自有神佛。
此刻山内万籁俱寂,点点灯火瞬移,掩映在山中。
赤甲护卫前后作保,两边宫中随侍太监挑灯而行,宫娥月白锦衣茕茕,在众人围簇下前行。
行至寺门,只有一僧人缓步前来,停步在倪贵妃面前,喃道:“阿弥陀佛……贵人造访,无上恩德。”
倪贵妃打量这僧人,缁衣简素,温和淡薄,夜间虽辨不清容颜,但看上去似乎正值壮年,身量颇高。
倪贵妃道:“有劳禅师夜间相迎,信女叨扰。”
僧人道:“贫僧法号聿明,嗣法于智月海印禅师,禅师年前曾料断贵人而今所求,故已命贫僧定点相迎,引贵人所求之物。”
倪贵妃心中略讶,低眉轻声道:“禅师圆寂未曾亲来参谒已是信女罪过,此番又贸然而来,有所相求,实为信女贪念蕃多,俗欲不尽,辱没了寺中门庭。”
“阿弥陀佛。”聿明和尚双手合十,低念一声,未答话。
梵音看了看寺门外空空崎地,皱眉挂笑道:“敢问禅师为何只一人前来?夜深露重,如何没有座下弟子相陪?”
聿明和尚低眉道:“寺中僧众皆有寅时的洒扫任务为念,一切起念作息皆从常规,此为海印禅师生前便已定下的规矩。”
梵音眨了眨眼睛,倪贵妃瞟她一眼,转而笑道:“从前来时皆为白日,故而不知这等规矩,禅师莫怪。”
聿明和尚略略抬起头,淡漠眼眸映出一众曈曈灯火,他道:“寺小地狭,今夜怕是纳不下诸位一同歇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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